王枭枭的郑重其事落到姜乐冥的眼中,不外乎是装神弄鬼的浅淡说辞而已,作为半道出家的武道之人,姜乐冥较其他同龄武道者优胜的地方,不过是摊上了一个让世间都望尘莫及的师傅而已,至于他本人,就算再怎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很难在这不过一年多点的时间里,通过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敦煌,去了解到这座武林的卧虎藏龙。
“这家伙,是打算动真格的了?”收敛出手相助之意的李丹青早先已然收刀入鞘,在他的身边,只是残留着些许随遇而安的蒲意刀芒正飘洒不定。现如今凝望那反握双刀的王枭枭背影,他那原本趋于稳定的眼神中却是再度泛起一些担忧。
王家以噬吃的饕餮体魄闻名于世,这点与远在行天大陆的灵气始祖——白家——是如出一辙的亘古不变,但这类家族往往每一辈都会出那么几个异类:要么就是半生的资质平平,直至老来开窍后,才得以平步青云;要么是对于自我传承的秘辛一窍不通,反倒是对于家族以外的技艺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天赋;
而如要说起那些不世出的,异类中的异类,则往往都是些早年就已对家族底蕴无师自通,觉醒出可甩同龄一大截的传家之术,又可在后来的畅行武道中,学多而不驳杂,能够真正做到融汇贯通的集百家之长的妖孽天才。
近百年来的江湖,在这列本就是屈指可数的妖孽天才之中,是敦煌当仁不让地拔得头筹。而在其下的风水轮流转中,王枭枭的名字赫然在目。
要说那生而便可吞食万物,且尤其钟意于铁器的饕餮体魄是王枭枭的名字能够在偌大人间做那最为绚丽的烟花去昙花一现的依仗的话,那么,他所掌握的各式兵家之长,便是这位王家公子能够在敦煌之下的江湖中稳稳占有一席之地的凭据。
时下反握手中的合掌刀不过是王枭枭脑海中那座仿佛用之不竭的宝库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这柄蝴蝶双刀,原本属于一位姓刘的市井高手,经过逾百次锲而不舍的穷追猛打,王枭枭终是大败之,亲手将这两柄刀在刘姓男子的注视下,从那日月乾坤刀拆了下来,捆于自己的武器库中,扬长而去。至于那位原本可以稳稳跃过一品线的刘姓市井高手,却是就此销声匿迹。
当时是,不过是名声初显的王枭枭第一次瞒着整个王家的“背井离乡”。
双脚分至齐肩宽,王枭枭漠然长舒一口气,紧贴手腕的双刀轻盈一跃,便已锋芒前倾,一前一后的双刀刀柄单侧分别俱有一道回勾,此刻正有无数纤薄光晕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积少成多,汇出不亚于刀刃本身凌冽的寒光。
“切,净是些装模做样的花架子。”比起李丹青的目显忧愁,可谓是不知者无畏的姜乐冥除开气机仍然不随意泄出之外,其余举动均是彰显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猛,忆寒匕刃上,浮出一道道源自于不甘示弱的光束,于回掠勾勒中,硬生生地将原本的短匕锐利扩充至狭长弯刀的模样。
“是不是花架子,你尽管来试试不就知道了?”王枭枭神情肃穆地淡然道,右脚如轻扫落叶般向斜侧方划出小步,左手凝刀指天,而右手刀面则很是自然地贴近于左手手背,将双刀凑成一柄貌似不分彼此的长剑。
临渊对峙的二人谁都没有抢先去当那出头鸟,于此时显得默契十足的他们都在等,等那一片受到凌冽浸染而提早告别大树的碧绿圆叶落定,然后才再起争锋。
当飘飘洒洒的圆叶前沿才刚一触地时,姜乐冥当即化作一根离弦而出的箭矢,挟势杀出破空鸣响,顺应王枭枭意图短兵相接的心意,简单而直接地撞了上去。
速度之快,连曾经一只手就能打翻姜乐冥无数次的李丹青都有些目不暇接,毫无疑问,藏巧于拙的并不是只有王枭枭一人。
大步流星中的姜乐冥此番气冲牛斗的弯刀斜落不为别的,只为一击杀之的斩首,如若那王枭枭真是些有大才的家伙,想要化解这不过是下马威的一势,应该不难。
而事实也恰是如此,袖手旁观的人无法洞悉于姜乐冥那几乎快出残影的风驰电掣自是无可厚非,但对于将精气神都为此战提到极致的王枭枭来说,要是连应对这除了速度外就再无其他闪光点的一刀都要显得捉襟见肘的话,那他的江湖路怕是真的到头了。
以双手为引从而连成一线的合掌刀与姜乐冥就是在同一时刻动的,只不过比起后者那声势浩大的先发制人来说,王枭枭的动,则更偏于防守反击。
在此时仅一分靠肉眼,其余九分均顺神念的王枭枭无声无息地将前刀向上递了半分的距离,刚好侧锋斜接下姜乐冥来势汹汹的首刀,右手同时仿佛未卜先知般向外腾出一寸,又一次不偏不倚地纳下那锋刃的顺势回勾,而这大口吃下一势的右翼则是当即聚出与此前姜乐冥出刀三分形似,七分神似的光晕。
两声清脆本该是接踵而至,可此刻在外人听起来,却像是在同一时间奏响的悠扬。
被来得有些猝不及防的借力打力弹开的姜乐冥很快便在草叶横飞中稳住了身形,右手手腕看似漫不经心地携刀转了一圈,实际上却是为了化解虎口处宛如崩裂一般的疼痛。
“呜呼呼..用力用太猛了...”姜乐冥咬着牙,目无表情地自言自语道,眼中还有一抹懊恼,连带着虎口处不过过眼云烟的痛楚,一并稍纵即逝。
仍然以双刀绷成一条长线的王枭枭神情如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均是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破绽的机会主义者,嘴角隐现欣赏的笑意。
只要是一入定于对决氛围,王枭枭就甚少会表露出他人性化的一面,而如果有外人能够让王枭枭在这种状态下流露出表情,不论是微笑,怨恨,抑或是其他的什么表情,都必然代表着接下来的王枭枭,将穷尽毕生所学。
“呼——”姜乐冥长呼出一口浊气,右手环握弯刀刀柄,暂时作为陪衬的左手乍一看像是可有可无般陪在刀柄末尾,锐利锋芒略微有些倾右,正与王枭枭手中的双刀遥相呼应。
“希望一会儿还有鱼能给我捉吧。”姜乐冥在心底暗戳戳地说道。不论其脚步如何腾挪走位,狭长刀身始终与那行于外圆的王枭枭针锋相对,坚韧双眸并未锁在王枭枭的脸上,而是寸步不离后者那被左腕遮掩的右手刀。
“嗖——”有一道破风声骤然响起,待到震耳欲聋的脆响再一次撼动断面山时,姜乐冥又再一次与王枭枭战到一处去了。
再一次次用前刃斜切完美卸去姜乐冥刀势的王枭枭此次更是以一直默默无闻的刀柄弯弧挟住了姜乐冥的弯刀,手背联同刀背顷刻平成一线,仰仗势大力沉,强行将姜乐冥的出刀凌冽东引,令无辜的大地莫名蒙受无妄之灾。
上演了一出祸水东引的王枭枭一脚猛然踏在姜乐冥的弯刀上,由此解放左手的同时屈膝前顶,带起左手合掌刀在姜乐冥的胸前轻松划出一道暗红长线,正当其要再度补刀之时,脚下的泥泞却是如同沸腾了一般,第六感的顷刻作祟让王枭枭当即选择向后撤出一步。
就在王枭枭刚刚飘身落定之际,有一柱寒光破土而出,当中环伺的并非是削铁如泥的刀气,而是磅礴大气的纯粹剑罡。
“刀与剑?”正当王枭枭有些不解的时候,一道掠光陡然踏罡而来,狭长弯刀在经过寒光洗礼后赫然变成一柄银白长剑的模样。这一次,压根无需王枭枭亲自去做那避险的抵挡,长剑一出,当即就像是不服输一般,主动冲向后者那一直都在前缀的守刀。
吃一堑长一智的姜乐冥在此番突击中并没有辅以力大压人的蛮力,而是在剑身上聚起如深潭般的牵引之力,牵制住王枭枭那作为凤首的前刀,借助这一瞬的时机,姜乐冥当即化五指为钩,鹰撮霆击般冲向王枭枭的胸膛。
一时半会儿无法从那狭长又如牛皮糖般的弯刀中脱身,王枭枭不得已只能是将本意要一锤定音的右手刀提前开出,铜浇铁铸的两指夹住刀柄,稍是一松便让那合掌单刀锐意朝下,再是五指齐握,一系列动作于瞬间一气呵成,再骤然轰下,正好钉向姜乐冥的腕间动脉。
王枭枭的应对不可谓不快,更是在当下绝对寻不出另外一种妙解的方法,只是人小鬼大的姜乐冥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用此势作终结。
王枭枭脑海中所算准的玉石俱焚,姜乐冥本人倒是连想都不屑于去想,身上还肩负着许多东西的他,万万不能做那个遇人就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武痴。
所以,就在那幻化而出的合掌刀即将刺入姜乐冥的肌肤之时,后者的手腕却在转瞬间形化游蛇,用一个尽显无骨之意的妖娆回旋有惊无险地避过了落刃的锋芒,还因而乘势转进了王枭枭的肘关节。
已然是瞧出双刀端倪的姜乐冥心底明白,只要将王枭枭的右手刀摘下,这本是共体同生的日月乾坤刀便会不攻自破。
原本还是各自为战的五指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当即抓着王枭枭的衣袖一路向着手腕划去,期间撕出一连串锦布破碎的清音,眼看就要成功控制并缴械了,一记使人如坠深渊般的冷哼却是让姜乐冥瞬间毛骨悚然,甚至顾不上自己全面占优的局面,刚一召回短匕便马不停蹄地向后连腾数个身位,一双深眸正死死凝视着那万里无云的天空。
自以为是孤立无援而不得不处处小心的姜乐冥仅是眼前一花,便出现了一位心甘情愿地将背后交给自己的伟岸男子,与大腿贴合在一起的刀鞘朴实无华,却萦绕着叫人不可小觑的刀意。
“七星李家怎么也跑到泽西来了?”天边响起沧桑无比的低沉男音。
“我李家想做什么,关你一只老王八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