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赛场的雕龙走凤从左至右彻底贯穿,期间又有四线的圆玄将整个擂台成比分作几份,那位华袍主持此刻就站在最中心的圆玄,昂首观望着周遭从一开始就人声鼎沸的浪潮,嘴角微笑。
在他的正前方,则有一席红艳作长线,稳坐于长线居中的,是当今白家家主白霄,以及那位远嫁于此的天灵长公主:南宫凌。
除却这二人之外,轮次便到了于盛典之中地位无上尊贵的令们,四令其三,复归女儿身的审判,长衫帷帽的萱萱,还有一人便可当三人的郭狩先,悉数到场,面色平静如常,甚至于有闭目养神的动作。
田敬禾并没有同这三位一列。
“田叔,小姨是第二场吗?”在喧哗与典雅泾渭分明的那一处,田叔安然静坐,在他的左手边,是一个还打着哈欠的小女生。明显就是被他强行从床上拉起来的独女:田雯灵。
至于在田敬禾右手边忍不住发问的另外一个女生,她的鼻梁两侧缀着大大小小的雀斑,偶尔散下的乌黑秀发完全遮不住她那混色眼眸的灵动璀璨。
正是戴上了面具的雪儿。
“嗯。”同样是简单化了妆的田敬禾侧过脸,一对深眸仔细打量着雪儿的脸庞,感受着那灼灼目光,雪儿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可还没等其付诸实行,田叔的手便已递至跟前,捏住了自己下巴的皮肤,以柔力向下拽了拽。“好了,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田叔微笑着地说道,左肩上却是突然多了重量,想都不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他幽幽叹息,从一旁拿出自己脱下的长袍,小心翼翼地盖到了再次回笼的田雯灵身上......
从主持面前的红线再往后看,便是一众白发苍苍的长老,当中纵使没有多少视线齐齐落于一触即发的赛场之上,但届时他们每个人的脸色却是一个比一个沉重。
为的不是将临的龙争虎斗。为的该是心中那些个自身难保的悲哀念想。
“开始吧。”主持本想趁势将氛围直接炒上巅峰,但振袖荡出灵光四溢的白霄明显没有这个意思,不算催促的命令跃入华袍耳畔,令后者顿时会意点头,续上最后一部分的说明,便是单刀切入正题。
“根据渊池台上的抽签结果,今日首战,将率先由白皙泽对敌白以樊!”主持这才刚刚扬声,天边便在眨眼之间显出两道追空身影。争先恐后的蓝棕光束在尚未落定之前便已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展拳脚,等到双方真正震地踏嗡鸣,激起烟沙漫天之际,浮现在众人眼前的,是蓝发长丝飘然如海上粼光的白皙泽,还有无时无刻不顶着一颗大光头的白以樊。
二人一经落地,便是默契十足地踩在了第二圈的圆玄,与正中主持三点一线,临渊对峙,宛如雷霆般的眼神不约而同地绕开主持那碍事的身影,在空中绽放激烈。
“专攻精神修为的人居然开局就对上了只修肉身强度的家伙。”场内二人眼中各有火光熊熊燃烧,场外的一片叫好自然也不缺内行注重门道。而这其中,只消一眼便已认出二人各行什么道的敦煌,乃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该说是倒霉呢,还是运气好呢?”敦煌动肘轻碰一旁的刘墨,一直维持放空心态的后者这才悠悠醒转,只是敷衍无比地瞥了眼赛中对立二人,唇瓣轻启。
“四六吧,那白以樊六。”
“还真是言简意赅呢。”敦煌呵笑一声,全然不顾周遭诧异眼神注视,他索性直接席地而坐,同时还不忘拉着斗笠一起成为人潮之中的逆流奇葩。
在这一地可当百两的观众席自得清净的二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聊起了别的东西。不过是三两步的距离,周遭众人不单止挤不过去,就连听,也听不到。
“加油哦!少爷!”萱萱起身助威呐喊,身为妖仙的婀娜身材纵使不显九尾,照样惹得全场目瞪口呆,甚至于有正对面的男子当场忘我垂涎。
“又对上了啊。”此刻,主持在留下一句随时可以开始后急流勇退。只留下对垒的双方摩拳擦掌。“这是第几次了?”
一头蓝发宛如瀑布垂地的白皙泽轻声叹道。
“算上这一次刚好四十次。”白以樊表面上虽然是大大咧咧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但暗地里的细致却是顺着言谈展露无遗:“前三十九场,你赢了二十场,而我赢了十九场。”
“那这一次,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决高下了。”白皙泽缓缓起手,浅袍长袖中划出十指纤长,掌心间隐有光晕闪耀,转而化作透光飞穿而出,束光在半空交错,掠过白以樊的胸膛,轰入其背后的席台,荡出如原石落水般的涟漪,并于在落地处烙下若隐若现的倒钩纹路。
那是极难为人所留意的小巧蔚蓝,纵观全场,能够看到这道妙不可言的起子布局的,不过四五人,但只要是望见了那一刹风光的人,皆会不约而同地露出深意微笑。
白霄如此,哪怕是就地坐下的敦煌和刘墨,也是如此。
“正合我意。”向来不好拐弯抹角的白以樊双手悍然抱拳,骨骼碰撞所奏出的清脆宛如雷鼓震啸九天。
飞身的横扫踢腿快如闪电,甚至炸出了长鞭破空的爆鸣。
三十九场以来的交锋让白以樊对于敌我双方优势已经是了如指掌,白皙泽最善于远端运筹帷幄,其对战场的细节把控可谓是令人发指,前二十场的败北中,白以樊几乎有一半都是在开局未曾抢占先机而导致被碾压。
而相比起游离于战场边缘的决胜千里,当遭逢他人欺身近压,白皙泽的优势便将荡然无存。在五位候选人之中,单单仅论肉体强度,白皙泽的位置乃是尴尬无比的吊车尾,以此对上堪称铜墙铁壁的白以樊,但凡只要白皙泽结实挨上一拳,战局顷刻尘埃落定。
在白以樊胜出的十九场中,有十二场都是一拳定音。
于是乎,这场争斗的重心,就从针尖对麦芒,转化成了游击之战。白以樊的欺身压进固然威能显赫,但还不至于防不胜防。
早有预料的白皙泽赶在流光将临之前振臂回袖,粗袖长衫霎时乍现宝剑锋芒,由下而上,勾掠出锐不可当,银芒所向,正是白以樊脆弱的腘窝。
情理之中的出奇不意迫使白以樊不得不收力回飘,还没等戛然而止的劲道在他身上激出不疼不痒的反噬,已是凝出厚实老茧的铁拳踏出一马平川的气势,以一记比肩脱弦于百石强弓之箭的直拳,不留情面地直突白皙泽的面门。
直拳出手毒辣,正好抓住剑锋斜撤而余力未止的时机,此刻正是银芒力所不可及的瞬间。
一剑刺破飞腿危机的白皙泽当机立断,右手全然不顾剑格阻拦,跃出圆钝剑柄,径直握上袖间腾扬而出的长剑剑身,纵使锐利锋刃顷刻破肉,换得鲜血淋漓,他的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握拳单臂起手下压,领其剑柄高扬,撞偏了白以樊势大力沉的一拳,以自损的方式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这一拳凌冽。
再不给对方可以趁胜追击的机会,白皙泽屈指弹出三点晶莹入空,其间形态各异,或如柔然雪花,或似雨针纤长,或像水晶棱角分明,三者浮空,当如鱼得水,接连划出令人目不暇接的高速掠影,从各种刁钻角度扑向白以樊的窍穴。
无论得手与否,三点晶莹却总是在闷头撞向透明屏障后才缓缓消退,留下同刚刚开始的蔚蓝残影婉转于世。
观众席上,就连踮起脚,拼了老命地伸长脖子,都不一定能够透过人头攒动望见赛场上对垒双方的英姿,更别说是就地坐下的敦煌和刘墨了。
然而,这两位却偏偏是不能够以常理度之的存在。
“这小家伙确实有点意思啊。”起初白皙泽的一芒隐匿,敦煌自然注意到了,但那时候的他,只是纯粹把这起笔当作扬威的手段,并没有多加留意,可等到现下三荧齐显,与先前的蔚蓝残影在半空中潜移默化地绘出四方无形结界之际,他却是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只是,为什么要用精神力来进行布局呢?天下似乎还没有一种结界是要仰仗精神力的吧?”
问题的橄榄枝被敦煌不加遮掩地抛了出去,但至于抛给了谁,只有等答案出来了才能见真章。
“是没有。”片刻沉寂后,一旁的刘墨缓缓点头:“但却有一种化精神为攻击手段的方法,需要提前布局。”
“化精神为攻击?”敦煌只是简简单单地望了刘墨一眼,甚至不需要故作惊叹,后者便是瞬息会意。
“神冰诀斧。”刘墨缓声道,眉宇间掺杂着喜悦与凝重。
喜悦,源自于古来神技的重出江湖。凝重,同样源自于古来神技的重出江湖。
数千年的白驹过隙,日月如梭,时代变迁无数,可其背后的影子,却依旧只是倒映着当年的江湖么?难怪白龙会说当代白家已经步入末路。
刘墨暗自冥思苦想,而敦煌,则是默默咀嚼起那神冰诀斧四个字的分量。
看台的氛围如何,始终影响不了激战正酣的赛局。
经由掌心伤口入体的剑气正在白皙泽的内里肆虐,这本来是留给白以樊的利器,当头来却是让自己成了第一个实验品。
短兵相接无论怎么说都不是白皙泽的强项,而白以樊的近战手段又是那样的咄咄逼人,迫使他不得不多次使用自损的方式进行抵挡。
但白皙泽怎么说也不是一块可以任人宰割的鱼肉,为大局而不拘小节,此乃成大事之相,每次恰恰抵御白以樊的攻势,他总能把握时机,三两晶莹齐出,要么撞上白以樊的胸膛擦出一连串莹然火星,要么就是擦身而过,反正都能最终都会撞上透明的锃光瓦亮,将原本四方的结界,逐渐完善成为一个无缺的圆。
胜利的道路在此缓缓铺垫,白以樊却是对此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