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身影踏步无声,翩然若仙般来到雪儿的床边,修长的手指微扬,想要帮她勾掠开垂帘的发丝,却是在接触之时穿透而过。
倩影似乎对此早有预料,眼神当中并没有缀写上过多的诧异,屈膝置腿在外,她挨着床沿缓缓坐下,逐渐浮现色彩的眼眸寸步不离雪儿的俏脸,以似要将其永远烙印在脑海中的真挚,凝望着这个正发出细微鼾声的小女孩。
“吱——”就在倩影正独享着同雪儿的二人时光,身后的双开木门却是被人缓缓推开了。银发倩影应声回望,看见那刚从外头进来的身影稍稍显出佝偻,轻垂身侧的右手中攥着一团暂时看不清是什么的包裹。
来者就像是完全没有看见那道坐在床沿边上的倩影一样,脚步未有任何停顿地径直走向雪儿。就算是等到他与倩影咫尺相邻,甚至于鼻息可闻,来者亦是没能留意到那银发的倩影。
田叔放下手头的包裹,将当中各式各样的道具有条不紊地平铺在自己顺手抽来的板凳上,从中挑出一张面积刚好足够掩盖雪儿俏脸的软胶,凌空在雪儿的面前稍微比划两下,几番打量,再确认无误之后,他才微笑颔首。
趁着浓郁夜色,田叔一边轻声哼唱起早已有了不小年代感的曲调,一边坐到旁边的交椅上,双手上那些因早年征战沙场而烙下的老茧纵横交错,却是丝毫不影响其穿针引线的心灵手巧。
稳坐床沿的倩影先是凌空拍了拍雪儿的肩膀,用自己刻意营造出的距离来仿造触碰的感觉,随后,她缓缓起身,虽然已是确定了田叔并不能看见自己,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变得蹑手蹑脚起来,缓缓来到那张交椅的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端详起田叔手中那个不消多时,却已有神貌呼之欲出的面具。
“这是...”她在心里对着自己问道。
按道理来说,田叔是听不见身后倩影的吐息的。只是后者凑巧撞上田叔小曲儿哼罢,眼眸再一次望向安睡的雪儿,这才得以听见他自言自语的忧心答案:“希望明天雪儿所需要的,只是这一张面具吧。”
说罢,就见田叔嘴中呼出如银汉般光彩熠熠的气韵翻腾,落到那五官早已端正的面具上,驱散了当中的死气沉沉,赋予了其生而为人的灵性。
“可不要闹出大事啊。”田叔自顾自地默默祈祷,而那道倩影,亦是从中撷取到了她想要找寻的答案。
不再单方面地打扰田叔,她再度畅行无阻地来到雪儿的身边,再一次前递的左手于此刻朦胧出纯真的感觉。而这一次,她则是成功地触上了雪儿的发梢,并依仗着无限温柔,将雪儿那垂眸的银发掠至耳畔。
“谁在那?”田叔惊觉房内陡然多出了异样的气息,当即跃步起身,警惕无比地环顾四周,右手更是自收放中瞬息燃起烈光。
没有人。
田叔那刹那如奔涌江河般遍布整个房间的神识却并没有带回任何异样反馈。
又害怕是有人故意潜藏了气息,田叔当即以极快的速度仔细搜查房子的各个角落,却是连半点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待到其重返交椅之际,便只能在自己的心中闷声问道。“难道是我的错觉?”
“妈妈......”就在田叔一筹莫展之时,一直侧躺并蜷缩在被窝之中的雪儿终是将四肢缓缓舒展开,微蹙的眉心更是在此刻平复成安然的模样。她用十指的前端轻勾,夹着被褥一角,暗自呢喃道。
闻声走来的田叔将他与雪儿之间的距离把控在既不会影响到雪儿的安睡,亦方便自己好生打量这个精致的小公主,看着她的樱唇微动,田叔暗自在心间哀叹一声:“这孩子真是命苦啊。”
尚在襁褓之时双亲便已不知所踪,又是从小就被当成怪胎妖女,受尽他人白眼。经历这世界的种种世态炎凉,雪儿到头来,却依旧能秉持着一颗不偏不倚的赤子之心,难能可贵,不就在于此么?
田叔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原本是置放在墙边的交椅用单手扛起,悄无声息地提拉到雪儿的床头,以面向雪儿的方式安坐。
供给候选人作暂时居住的宅邸面积虽然大,但其中却是由花园占去了极大一部分,用来住人的房间其实很少,拢共就只有三间,一间留给候选人,一间让给令,还有一间则是充当客房。
现如今,属于白兰雨的闺房成了雪儿的住所,田叔的房间给了田雯灵呼呼大睡,而客房则是由碧尔稳稳拿下,如此轮替下来,今夜,怕是只有敦煌必须要风餐露宿了。
结束了与白兰雨的短暂交谈,后者便是径直奔向由白家官方安排的修行地前去打坐修习,为明日的比赛做万全准备,而田叔亦是忙活着遮蔽雪儿身份的一些相关事宜,说到底,今天晚上最游手好闲的,其实也是敦煌。
这位独臂的剑圣现如今正躺卧在不知谁家的高楼瓦片之上,用臂弯做枕头,撑着自己凝望永远比白日当空要靓丽无数倍的星辰漫天,嘴角似笑而非。
正上方的天空,恍然间却是有一缕星芒在敦煌的注视下呼啸而过,从左至右拉出一道虚幻无比的银白彗尾。星空浮光就像是专门表现给敦煌一人欣赏的掠影,待到划过他的视野边缘,那缕星芒便是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儿真是越来越像你了。”敦煌压根没有起身,反倒是自顾自地眯起双眼,在心中暗自倒数几个数后,当即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语道:“不过她的性格倒是跟你很不同呢。”
“小雪怎么说也是两个人的女儿,要是只是继承了当中一人的全部,而忽视了另外一个,你不得气死?”由虚幻到凝实,再从凝实游离到虚幻,踏行于砖瓦之上的银色长裙,在星空下是那么的耀眼夺目。
“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敦煌自嘲地笑了笑:“怎么说,当初那件事都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不是一早就说好了不谈这个么?”虚幻的是身体,凝实的是容貌。那道倩影此刻正嘟嘴嗔怒,佯装恶狠狠的样子瞪了敦煌一眼。“而且,那种事情压根就没有简单到可以用谁对谁错去做归纳呀。要怪,就只能怪列君生。”
听到这个永远只在对话中出现的名字,敦煌的异色眼眸中瞬闪过五味杂陈的光晕。是转瞬即逝。
“好好好,不谈这个,不谈这个。”敦煌用单臂拱了拱身子,在斜瓦上来了个灵活的鲤鱼打挺,“所以,你觉得雪儿怎么样?”
敦煌明显话里有话,而以宛若风中残烛般,随时都有可能泯灭的虚幻之身降临于世的白樱雪也显然听出了当中别样深邃,但刚开始,她还是以最浅显的基调回答起敦煌的问题,抬头仰望星空,她微笑道:“挺可爱的,就是眼睛太像你了,未免有些太引人注目了些。”
“你咋不说她那一头银发更夺人眼球呢?”敦煌扯了扯嘴巴,无奈道。
听到敦煌有不甘示弱的韵味的反驳,白樱雪便是立马回身瞪了敦煌一眼,顿时让后者噤若寒蝉,暗自吹起口哨,伪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体内的死亡之气已经消失了大半。”佯装的怒气很快便烟消云散,白樱雪双手撑在后面,摇晃着脚丫子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可能是上一次的爆发,将她体内的死亡之气彻底抽空了。”
“那这样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呢?”口哨声在敦煌听闻白樱雪的郑重其事后戛然而止,他抽出身边一块已然是摇摇欲坠的碎瓦,放到手里把玩的同时柔声问道。
“至少现在对雪儿来讲,百利而无一害。”白樱雪俯视着这一座静谧无声的白家主城,将林立的高楼悉数纳入眼底,时至今日,她仍然可以叫出大部分房楼的名字,只不过,关乎于这些屋楼的记忆,却都只是且只能停留在不好的那一面。
顺着白樱雪的目光,敦煌刹那间便悟出了她的意思,幽幽叹出一口浊气,他坐直身子,单手挽臂想要将白樱雪揽入怀中。
按理来说,两人本不能相拥。可当敦煌的左臂靠近了白樱雪的酥肩时,其指尖上的银戒却是陡然光芒大放,乘着这抹闪亮的柔光,白樱雪的身影顷刻蜕变,不再如湖中倒影随时可以穿透,而是成为了一个实打实存在的人。
敦煌将白樱雪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已经多年未曾这样做的他,手法固然生疏且僵硬,但纵使百般不舒服,白樱雪却是没有吭出一声,只是乖乖顺从,静静地聆听着敦煌的心跳。
“要相信你的妹妹,她是有能力把一切都修改回正道的。”敦煌在白樱雪的耳边轻语道:“曾经的那些事,已经不会再发生了。”
“嗯。”白樱雪的回答恰如蜻蜓点水。
至此之后,二人便一直这样静静地拥抱在一起,彼此不发一言,心照不宣地共赏这天地星辰的美妙。敦煌的怀抱从生疏再到娴熟,从僵硬再到温柔。
等到空中再有流星划过,白樱雪这才从敦煌的怀抱中脱离了出来,站起身,她揉了揉眼睛,嘴巴在微微颤抖中抿得紧紧的,欲言又止的显而易见。
“要走了吗?”敦煌以和煦抢占先机。
“嗯。”白樱雪点点头,纵使眼眸中百般不舍,但内里的急促却还是催着她递手于空中划出圆玄。“敦煌,列军生他....”
“我都知道的。”敦煌摇了摇头,将白樱雪的欲言又止全都送了回去。“不用担心我,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