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我全都说了...”那于朦胧视野下若隐若现的红纹乃是其自身的鲜血。如今的他低垂着脑袋,以近乎虚脱的语气缓声道。“你想知道的..我所知晓的....我全都说了....”
“真的?”敦煌嘴角轻闪微笑,独存的左手未动,一记凌冽却是自四方惊起,虚光相继汇聚成形,凝出一柄银刃紧贴在男子的脖颈,仿若稍稍一划,便可叫其命陨当场。“这张地图上有多少个红叉,你就把同样的话重复了多少次,所以,我还是不太相信你啊。”
“...我...我真的...没有再隐瞒些什么了...”从行于大道上被人强行拐到这深山老林中的洞窟,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功夫,这个男人就已经在敦煌手上吃尽了人世间的所有苦头,现如今遍体鳞伤的他,又哪敢再藏着掖着些什么啊。
凝望着连躲闪挣扎的劲力都没有了的男子,敦煌淡淡地呼出一口清气,将地图收入虚无的同时左手微扬,打散了那随时都有可能毙其命的银剑。回掠的剑光分出两道瞬闪至男子身后,将捆着他双手的绳索轻松斩断。
“也对,毕竟都成这样了,要是还不能把话给逼出来,那对付你这种口硬的人,我可真是无计可施了。”从蹲坐中起身,敦煌左手自后颈向上微带,以一蓬兜帽盖下刘海,隐住了自己的奇眸。
“再多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正当男子以为苦尽甘来之际,那一声幽冷却让他的心弦再度临近崩坏的边缘。“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可以去到冥界么?”
语毕,一阵肃杀之气从敦煌的眼眸中电射而出,萦绕在那男子的身边,带来如影随形的窒息之感。“..我...我不知道..平..平.平时...都是他们主动来找我的.....”
“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得到了提心吊胆的回答,敦煌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已然浑身瘫软的男子肩膀,“你可以走了,和你合作挺愉快的,下次再见吧。”
恍惚间的滚雷轰鸣让阴暗的洞窟蒙上一层淡淡的紫光,光影破碎之际,就连属于敦煌的气息也随之一同消失无踪。
“终...终于结束了....”他靠着冰冷的石壁,无神的双眸仰望着正不断滴下清冷的岩壁洞顶,心有余悸地感慨道。
是啊,终于结束了。本该是转瞬即逝的一炷香,到头来却跟十余载的煎熬不相上下。实际上,除却其嘴中显而易见的伤势以外,他的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伤及筋骨的重创,大部分都是淤青臃肿罢了。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瘀伤,却让他永世难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双脚才有了站起来的力气与勇气。颤颤巍巍地弓起身子,他用单手扶着冰壁,一瘸一拐地走向洞口,眺望着阴沉的夜空,他正努力地平复着急促的气息。
“总算...总算可以走了...”萦绕在明月身旁的紫云缓缓散开,将皎洁的圣光暂时投向大地,将希望的火苗展示给他,也将绝望的烈光送赠予他。
“还记得么?你答应我的事情。”冰冷到根本不掺任何情绪的声音仅回响于他的心海,没等他张口启出一句,翻腾的灰光已然从他的胸脯位置向四肢蔓延而出。
“你的灵魂,归我了。”在那根本动弹不得的注视下,灰光陡然炸起璀璨,于瞬息间蚕食了他的身体,不遗一处......
从山洞一路向北走有一棵参天的古榕正好与洞口的高度齐平,敦煌就静静地盘腿坐在那儿,青丝带雪下的眼眸无时无刻不在眺望远方,洞悉着与那处洞窟相关的一切。
他目睹了灰光翻腾的那一幕,也目睹了男子被炸成漫天血雨飘零而落的一幕。敦煌早就习惯了比这还要血腥的残酷,所以,他对此眼不跳心不惊。
“那种灰光应该是类似契约一般的东西吧,”敦煌单手揉着已然胡子拉碴的下巴,稍微有些扎手的感觉萦绕于指尖。“一旦被打破,当即就会有反噬...呵,冥界作风还真是霸道呢,先是附身,然后又是契约反噬。”
戏谑中,敦煌向虚空探出左手,五指轻合后开,将一卷画满红叉的崭新地图带临世间,四指向左轻轻一抹,那卷地图便是腾空展开。
地图上没有任何文字标注,准确来说,它不过就是一张地势图而已,当中不论是山川河流,还是森林平原,抑或是小撮小撮的村落都有所展示,而且其画师的功力更是肉眼可见的不凡。
红叉遍布于山峦叠起的脉络之间,又畅游在奔腾的河水之中,当中更有无数那么多倾心于一望无际的平原。要说哪里红叉最少的,恐怕也就只有右下角一座靠水而立的城镇了。在那儿只有三个红叉,分散于南北东三侧。
“原来已经有这么多处据点了啊。”看着初临于世的月华再度隐去身形,敦煌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句:“这还只是一座大陆,要是从整个世界来看,恐怕这数量就要多到令人发指了。”
“为什么要专门给我这么一个烂摊子啊?”哀叹的同时银光一闪,将悬浮于敦煌眼前的地图彻底湮去影踪。“不过如果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那这件事应该还是挺好处理的。”
敦煌口中的那个人并不是之前与其共处山洞,现已不复存在的那个男人,而是这张地图本来的主人。
“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要把那个小子先揪出来啊。”站起身,敦煌的脑海中当即浮现出那凝滞于城镇上的猩红三角。也得亏地图画师那惊为天人的技艺,这才让敦煌尤为轻松地辨认出了那座城市究竟隶属哪国。
“偏偏是南溟......”敦煌啧啧嘴,脚尖踏着轻盈,不过三步便已绕过了粗壮的树干,踩着面南枝眺望远端夜空下的灯火若隐若现。“在那儿我可没有人能够帮我的忙啊,得靠自己了。”
在起步之前,敦煌凝眸仰视夜空,在那根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中,他却仿佛看见了一条由十字连成的星线。
“有的时候提前知道了命,活得原来还会更累一些啊。”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纵身一跃,消失在婆娑的树荫之中......
田叔家的后院中,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那五彩缤纷的花海,一方面是因为这儿真的美得让人流连忘返,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它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完全对外开放的。不过由于最近的盛典大行其道,这才让身为令的田叔不得不关闭这圃花园。
从花海走出去,便是一个荒废许久的鱼塘,它本是干涸到足以瞥见底部的龟裂泥地,但最近,却又再一次蓄满了水,而且是臭到不行的那种死水。
在这四四方方的鱼塘中,还多了几根高出水面数寸的木墩子,纵使这些木墩子大小不一,但就算是最大的,也承不住十几岁少年的整张脚掌。
此时此刻,浑身不光散发着恶臭,还湿哒哒的姜乐冥就在这些木墩子上稳稳站着,而与他咫尺相邻的则是被敦煌委以重任的陈芒。比起前者的急促喘息,切出单掌的陈芒显然更要游刃有余一些。
“再来。”陈芒不苟言笑地说道,一声令下,姜乐冥便瞬间卯足全身之劲,单脚悍然震桩,竟是强行将一个木墩子完好无损地踏进浑水之中。借此换来的冲力让他一飞冲天,径直撞向一脸轻松的陈芒。
这本该是叫人猝不及防的急速突袭,到了陈芒眼里却跟慢动作无异,只看他向空中淡然挥手,似乎完全没有击打的意向,却又实实在在地当头拍在了姜乐冥脸上。
刹那间,急欲先声夺人的姜乐冥便化作一个空中转体数十圈的车轮,以脸着地的悲催大啖几口臭得令人发指的死水。
“咳咳!!咳咳咳!!!”还没等姜乐冥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呢,他便开始一个劲地朝水面咳嗽。“为什么一定要臭水啊...”
哪怕是将胃液也一并呕了出来,舌尖那种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臭味却依旧直冲上脑,让姜乐冥满心愤懑地抱怨道:“这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
“要怪就怪你师父去,这个法子是你师父想的,我只不过是将其付诸实行而已。”陈芒将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微微抬起,以毫不起眼的手法轻抹过自己的鼻尖:“而且,我这不是在陪你一起受罪么?”
“最好是喔...”姜乐冥看着一本正经的陈芒,其眼神始终停留在后者那光晕未曾尽散的鼻梁位置,“真的是说得好听。”
“行了,别抱怨了。”左手轻勾,陈芒将之前被姜乐冥踩入无底深渊的木墩子再一次抬上了水面,“若是在真正的战场上,哪还有你选择的余地啊?别想着世界会迁就你,在这儿,你只有适应的选项。”
“这我当然知道啊。”姜乐冥幽叹一声,没入浑浊的双脚轻轻发力,便带着他的身子重新飞上了木墩子,“但我好歹也有抱怨的权力吧。”
“少说那么多话,等你把我推下去了,我们俩不就不用遭这罪了么?”陈芒还在说话呢,姜乐冥却是冷不提防地向他扬起衣袖,恶臭的黄水在空中扬出颇为完美的弧度,直勾勾地冲向陈芒还没来得及合拢的嘴唇。
“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必要时,阴险一点总归是好的。”不过是敦煌的顺口一提如今正回响在姜乐冥的脑海之中,待隐力控制的水花瞬间加速后,他的再次突袭便不再煊赫,而是以最简单的扬脚高踢作结,但其所攻却是尤为阴险——正是陈芒的胯下。
“这孩子。”陈芒眉目轻蹙,左手五指瞬间收拢,将高飞的黄水彻底泯灭的同时,很自然地向后撤出一步,好让自己躲过姜乐冥这来势汹汹的断子绝孙脚。
然而陈芒的这一步后跨,却当即让姜乐冥的嘴角闪现出一抹由衷的笑意,本是高踢的长腿顺势改为下劈,带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气势,直坠臭水。
“他要干嘛?”陈芒的不解很快就在水花四溅中得到了答复。
每人六个木桩,这是一早就定好的规矩,可规矩中却并没有说明攻击不能冲着脚下木墩子去啊,所以,姜乐冥踩出的这一脚凌冽正是攻敌所必救。
当陈芒后探的右脚踩落空处,他便明白了姜乐冥的居心。
“我赢了!”单脚的蹲坐让姜乐冥勾入死水的右脚得以回旋而上,踢出的一抹锋锐,更是将陈芒最后的依靠彻底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