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洞滞留原地,一如每个惊魂未定之人心弦中的震慑久久回荡。
重船抛下铁锚,向来于汪洋中纵横四方的巨锚,此刻哪怕连铁索伸尽,却仍然碰不到海床上的礁石分毫,悬停于蓝洞的潮流中,勉勉强强地稳下了前航的步调。
“呵...呵...”不幸落水的人们双脚正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发软的双膝压根无法支撑起他们的身子,也不顾萦绕舌尖的咸涩,他们不约而同地张开嘴,向天地贪婪地汲取着险些永别的空气。
“历练。”直视着那仿若可以吞噬人心的幽深,敦煌稍是咀嚼着那无名男子的潇洒之言,同时改拳为掌,恰如轻抚沙尘般扫落空处。
刹那间,数道虽不比前风呼啸狂烈,但依旧气宇不凡的海风裹挟剑气旋然而出,于蓝洞之上驱开周遭咸涩海水,自中勾出一道约莫仅成年男子臂展宽的塌陷。
平视之,这点汪洋上的小口显然不是些特别引人注目的东西,但若是俯视之,其中玄妙却足以让众多人为其瞠目结舌。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那一点直坠蓝洞核心的塌陷已然排空汪洋之水,就像是一根直通海心的透明琉璃柱定于其中。
抛下重锚的煜弓行船四围弥漫着大惊失色之意,但其中无一能影响到心若止水的敦煌,等到剑气镌空海心,他便是往前微探脖子,混色的眼眸中掠过一道精光,瞬息飞逝万米百丈,直到遇上蓝洞底部一点未曾消散的星芒后,这才有所回收。
“传送卷轴?”这深埋于万丈下的星芒让敦煌不禁眯起眼睛,细声轻道一句好奇:“不,这是一种法阵。问题是谁会在海里面,而且是深海里面布下法阵呢?吃饱了撑的?”
星芒的弥留绝非是一次性的传送卷轴所能带来的,毕竟前者来无影去无踪,一经使用当即化灰,并不会有如此光耀仍亮堂于汪洋之下,唯有仅供传送用的法阵才会留下星芒。
而且,单从星芒中残存的气息来看,敦煌可以断言这种法阵绝非现世的产物,其历史与内蕴都相对久远,更像是.....几百年前就已经设下了。
但这种悠远的历史气息却并没有给敦煌带来任何的陌生感,反倒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熟稔油然心生,敦煌他似乎是曾感受过如此的气息波动,但至于在何时何地,他一时半会却是想不起来。
“白家法阵。”就在敦煌有些一筹莫展的时候,一直隐去身形的陈芒终是再度踏步现形,不改的蓬松黄袍,不变的冷峻容貌。“这是白家法阵。”
“白家?”对立于船头的二人丝毫不顾旁人因陈芒自无形步落有形而感到惊诧不已的注视,自然而然地开始了交谈。“他们不是一般不露面么?”
“白家最近可能是有什么大事吧,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江湖上有关这个隐世大家的传言与资料都少得可怜,哪怕是郑昇大人,对于白家也没有详细的记载。”本以为见多识广的陈芒大可一举解决这个谜题,然而实际上给出的答案却是颇为不尽人意。
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陈芒对于世界的认知源于郑昇,而就连郑昇都没有记载或是提及过的东西,陈芒也就自然无能为力了。
“历练...”敦煌的人生阅历要比陈芒丰富太多太多,可唯独在白家这件事上,二人都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但比起陈芒,敦煌还有一张底牌:曾经与白兰雨的短暂交流。
那是敦煌第一次遇见雪儿的时候,那是敦煌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挚爱于世间竟不是孤身一人的时候,那是敦煌第一次,牵起雪儿稚嫩的小手。这么多的第一次,自然让其对那一天的全部细节记忆犹新。
“现在形势所逼,孩子跟着我,无异于送死,相比之下,跟着那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圣,要靠谱和安全的多吧!”白兰雨杏眸圆瞪,怒吼的样子如今亦是历历在目。
“原来是这样么...”敦煌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再回首望向那即将无影无踪的海底星芒,他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叔叔!”恍然间,一声稚嫩破空,让敦煌当即从自我沉思的世界中苏醒过来,他侧过身,银发的飘扬旋即映入眼帘。
未有几分犹豫,敦煌张开单臂,将隐隐有些颤抖的雪儿揽入怀中,轻声耳语道:“没事了,没事了。”
敦煌的一身衣物本是湿漉漉的,可就在他拥上雪儿的那一刻,所有水渍竟是在眨眼间冥飞鸿鸿,他仅以纯粹的温暖,搂着仍有些害怕的雪儿。
感受着那和煦的温度,雪儿那一颗受暴风牵引的心终是慢慢放松下来,稍微多依恋片刻,她这才仰起头,用跟敦煌如出一辙的眼眸,凝望着这一位面露微笑的叔叔,稍显瑟缩地问道:“刚...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刮了阵大风而已,在海上再正常不过了。”敦煌万分宠溺地揉了揉雪儿的头,以无比平静的口吻掩盖着飓风背后的真相。
等到逐渐安抚好雪儿悸动的情绪,敦煌便携着回掠的眸光扫过船尾,却惊觉在那个既定的位置,似乎少了些什么,再定睛一望,竟是不见那无论在何处都十足耀眼的青衣女子。
“雪儿,你碧尔姐去哪里了?”敦煌沉声问道,可雪儿却是立马摇了摇头,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在大浪狂袭的那一刻,雪儿一直都用双手紧紧地抱着身若铁钉般的苍风大腿,双眼紧闭,对于外界的一切感知仅停留在五脏六腑中那翻天覆地的恶心,至于碧尔去了哪里,她真的是一点儿也不知情。
“师傅。”姜乐冥的横空出世并不是从船尾一路奔袭而来,他是从一旁的汪洋中高高跃起的,连天的水花沐浴在阳光之下,勾勒出隐约的七彩绚丽。
他想要来一个帅气的落地,可双脚这才刚一点地,就因为湿滑而向前散去,以至于姜乐冥非但没能潇洒稳住身形,还让后脑勺吃了记重击。
“砰!”
“啊呜!”木板的巨响伴着痛呼一并响起,原本还想在地上多躺一会的姜乐冥,却是突然被一阵不可抗力给拎了起来,环视一周,他发现拎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有幸当过自己坐骑的苍风。
“没有本事就别想着耍帅。”苍风冷哼一声,曾经的浩浩正气终是有三四成相随语中,他看似随意地把姜乐冥抛了出去,但实际上他是刚好瞄着敦煌所处将其丢出去的。
敦煌以袖为绸,荡起一小缕柔和,轻而易举地接下了这浑身散发着浓郁狼狈之色的小徒弟,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怎么掉到海里去了?”
“对...海里...海里...”晃晃悠悠地站稳身形,姜乐冥先是摸了摸作痛的后脑勺,随后赶忙跟他的师傅汇报道:“我不是掉到海里的,我是跟着碧尔姐一起下去的。”
“碧尔?她跳海了?”敦煌迅速侧过眉眼,缕缕无形剑罡似若眼线,铺天盖地般席卷整片汪洋,却怎么也寻不见那青衣倩影的半点踪迹。“为什么?”
“就在大浪席卷的时候,刚好把碧尔姐手里的日记刮到海里去了。”姜乐冥的解释恰到好处地说明了问题。“我本来想去帮碧尔姐的,可当我跳进海里的时候,却发现她不光是身影,就连气息也已经消失了。”
“法阵。”听着姜乐冥的解释,陈芒与敦煌对视一眼,彼此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再望下那重归深邃的蓝洞,敦煌未有半分犹豫,起脚飞身,迎着一众船客不明所以的注视,跃入那看似再也无归的幽深之中。
这外貌看上去深不见底的蓝洞一经入内,实际感觉却与周遭的寻常海水无异,唯一的细微不同,或许就只有蓝洞范围内那可有可无的细微轻盈感了。
敦煌沉气下潜,可就算是借着一身修为带来的增幅,他很难潜到这足有万丈深的蓝洞最底处,等到其肺部传出如火烧一般的疼痛时,距离之前那点星芒的位置,仍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敦煌保持着现今的深度,蓝紫混色的双眸眼角再度燃起凌冽光晕,轰然暴射,以其本身为圆心,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凭借着这瞬间的炫目,敦煌凝眸扫视着海床上的一切,包括之前星芒消散的位置,却仍是一无所获,在这一圈深邃无限的蓝洞中,那道青衣倩影似乎真的消失了。
敦煌本想搜查得再仔细一点,可肺部的灼烧感却成为了他不得不直面、不得不妥协的难题,幽幽地垂下眼帘,他将要挪步离开之际,无意间掠出的眸光却是在那星芒散尽的沙土上,瞥见了一点碎布青袍,那是绝不可能在深海下出现的丝绸。
“碧尔...”敦煌这下总算是知道那道青衣倩影究竟去了何方了,得到答案的他不再多做停留用以折磨自己,纵使身处强压不断的深海,他的脚下依旧得以生风,浩瀚剑气横扫而下,逆着强流轰出气旋,一举将敦煌送上海平面。
等到敦煌宛若蛟龙般出水后,他这才发现原定稍作歇息的煜弓行船早已收锚启航,乘着风势,他们已经走了约莫两三里,而自己却仍旧滞留原地。
“不等我啊...”深吸几口新鲜的空气,敦煌不知从何处换来灵剑环绕其身,探出的食指微微下倾,灵剑当即会意,奋不顾身地潜入蓝洞,于其中托起敦煌的身子。御剑而行的他,不消片刻便追上了尝试远遁的重船。
“船长,下次记得等人齐了再发船。”当敦煌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掌舵人的背后,还一边扬着蔚蓝丝带,一边幽幽地抱怨着时,那位船长着实被其吓得不轻,双脚剧颤,但也仅限于次。毕竟敦煌并没有流露出半点追究的意思,仅是迎着雪儿那边的眸光,自顾自地走向船头。
“叔叔/师傅,碧尔姐她去哪了?”姜乐冥和雪儿异口同声地问道。
“她比我们先到行天大陆。”对于两者的询问,敦煌仅是留下这样一句话作为解释。
正当雪儿和姜乐冥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之际,陈芒却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那个法阵啊。”他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