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飞而出的身影于半空划出一圈不紧不慢的完美圆弧,卸去一身倒退的劲力,翩然若仙般停留原地,待回眸,他惊觉自己已然落进了密密麻麻的金刚树树林。高耸入云的坚木赫然挺立,纵使褪去一身朦胧的轻纱,但光是仰望着这些遮天蔽日的树冠,都会给人一种诡异的恐惧感。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光闪烁,连带着狂放不羁的掠攻,一拳轰在刚抬黑鞘锋芒的敦煌身上。面临此势,哪怕是马步极其扎实的他,也是无从招架,仅能顺势跃空,赶在即将被镶进金刚木之前卸尽浑力,缓缓落定。
来人赤裸着洁白如雪的身子,在他的身上,没有夸张到令人牙酸的肌肉虬结,反倒是给人一种瘦骨嶙峋的感觉。一对渗人的无瞳白眸如今正死死盯着飘然而落的敦煌,身旁流转的光焰逐渐织出一道青色长袍,牵起两条若软剑般的丝条结于衣摆,随风而舞。
虽不是严冬,但他每一次吐息却都伴随着雾蒙腾空消散,脚尖轻及之处,软嫩的芳草顿时结若坚冰。
“你,便是此具肌体的仇人么?”虽然近乎面目全非,气息更是截然不同,但若是稍稍一瞥,却仍能从他的身上看出几分属于欧阳凌霜的神韵。
“你是血神?还是冥王?”敦煌挥剑震碎鞘首点缀的寒冰,在光粒嘌呤中敛起先前因骆哲阳与唐灵东同逝而感到的悲意。深沉的双眸终不见深红猩光流转。
血神与冥王,这是欧阳凌霜在先前那一套不明所以的说辞中唯一提及的名讳,也是让全场曾得益于冥界加持的士兵沸腾的原因所在。
“冥界无王,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神。”他寒声说道,周遭万分凝实的光晕赋予了他充足的时间。“唯一的君主只有那位。而我,只不过是侥幸得到了“血”这一称号罢了。”
“那那人为什么会用神来称呼你?”虽是闲谈,可敦煌却无时无刻没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战斗做着准备,横立的鞘剑始终直面那道幽冷。
“人类就是喜欢这样。那些对他们而言无比神秘的存在,只要对自身有益或是无害,他们就会把神的名讳套在那些事物头上,神迹神迹,不正是如此么?”男人不过是顺手一挥,周围碍眼的金刚木却是瞬间破碎得一干二净,将方圆近数十米的平地直接空了出来。
“至于冥王,那些不过是借灵仪式的必要说辞罢了,压根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血’?称号?”男人的挥袖清灭树林,对敦煌来说一点也不值得吃惊,反倒是其言语中酷似自我介绍般的资讯让他蹙起了眉头。
“冥界阶级尤为分明。”兴许是触及了痒处,男人不厌其烦地说道:“最底层的灵体只有数字为名,再上便是三字称号,然后是二字,紧跟着就是一字,而站在最顶端的一众,则是有切实名字的灵体。”
“分阶综合了出身,实力,天赋等等,灵体也可以透过后天的努力逐渐提高自身地位,好让自己获得称号,或者是名字。”
“名字由君主亲自赐予,至于称号,则是由那些有名字的尊上所赐予。”此刻,他那无瞳白眸中,却是满溢着羡煞之色。
“第二阶的灵体么......”敦煌浅浅吸了一口气,沉落丹田换取几缕暖流涌入四肢,散开了先前肆虐的寒意。“怕是个棘手的家伙啊。”
原本,男人还想继续,可一道结成霜雪模样的微光却突然在眼前爆裂,让他立马收了念想,随手召开薄雾,从中拽出一杆大戟,大戟由深蓝的坚冰打造而成,一盖一挑,源于另个世界的冰冷当即宣泄。“加紧结束这一切吧,我的时间不多。”
“静候。”戟影踏着蓝雪飞舞,转瞬临身,不攻不备,不袭软肋,仅是冲着敦煌高举的剑鞘锋点轰去,于战中硬碰硬。
“当!”枪影九转终归一点,宛若排山倒海般的迅猛瞬息爆发,将那一只前递的巨手彻底掀翻,但也仅仅只是掀翻而已了。
回旋落定的兵鬼须发依旧苍白如雪,腰杆却不再佝偻,那本该是皱纹遍布的脸庞,此刻却是眨眼重归年轻之月,整个人看上去恰如登临羽化的出尘仙人一样。
一柄长枪通体雪白,双开的枪锋拱出菱形,顺镇兵鬼的抬臂高举,直指那位初来乍到便吃了一嘴灰的鬼影。“兮双一?这谁给你取的称号,就不觉得难听么?”
“称号,又岂是汝等人类可轻易亵渎的!”一脚踩落痛处,只见那四臂的怪物顿时震出左侧三道纤细鬼手,近乎无限延长的掠影一息间便以来到了兵鬼面前张牙舞爪。
三手舞动一如三鞭迭起,彼此默契的配合顷刻交织出一张大网,蔽日遮天地迎面盖向蓄势完毕的兵鬼;同时间,那足足有男人一双大腿加起来一般粗的右臂轰然震出爆鸣,趁着黑网的隐匿,直突兵鬼。
“我再问你一遍,你把哲阳和灵东弄到哪里去了?”漫天喧嚣的尘网对于已然出尘的仙人来说,又能有什么作用呢?一挑一拨,洁白的枪身顿时扫出返璞归真的煊赫,轻松荡平了那肆虐的漫天黑网,回落之时,又恰到好处地震飞了那只初初临身的巨手。
当兮双一倒飞而出,兵鬼当即一脚震地,引着长枪临空转起一圈轰然,一枪一人凝若一体,于瞬间切断了那三只还没来得及回溯的纤细鬼手,顺带粉碎了他的左腿。
“煞——”就像是烧红的炭被直接丢在冰上一样的声音刹那回响,待兮双一踉跄落地,他那空荡荡的左半边身子就只剩下了蠕动的微波轻雾飘荡。
“呵......”站稳身形的兮双一既没有痛苦的痉挛,也没有发出一丝痛呼,他一边冷笑着,一边凝望着不远处英姿飒爽的兵鬼,“你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残存的生命火焰,又能供你烧多久?”
“灭你足矣。”被看破的兵鬼不泛一点波动,对于兮双一的调侃,他同样报以深冷。“告诉我,骆哲阳和唐灵东,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告诉你又何妨?”稍是一愣,兮双一旋即狂笑着说道:“他们二人的灵魂被冥界收走了,而肉体则是相融凝成了我现在使用的这副残躯,换而言之,他们死了,死得透透得,连转世都做不到啊!”
“在我百余年的生命里,”得到了答案,兵鬼第一次用双手攥紧了那相伴一生的长枪,恍惚间,熊熊气焰竟是以虚无的方式裹上枪身,“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像你一样赶着去死的存在。”
“现在,你所面对的只不过是我的投影罢了,你莫不是真以为光凭这个世界的兵器,就能直接杀死我吧?一百多岁若还如此天真,那可正是白活了啊。”托着残缺身体的兮双一依旧满脸不屑,空洞的双眸更是写满了轻蔑。
“我何时说过这个兵器是来自于这个世界了?”迎着那不遗余力的嘲笑,兵鬼却是冷冰冰地说道,没等兮双一情绪变化,虚无气焰肆虐的长枪已然脱手而出,如雪落骄阳,轻松贯穿了兮双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头颅,于回旋中褪去满身色调,朴实无华地重新落进兵鬼的掌控。
“我又不是没有跟冥界打过交道,就算是你们的大王列君生来到这儿也得卖我面子,而你不过是一个三字称号的小卒而已,居然敢这么嚣张?”兵鬼声音再一次响在兮双一的耳朵里,但这一次却宛若死亡宣告,让他不寒而栗。
列君生是谁?那是冥界唯一的君王,是整个冥界,乃至世界挥手间便可翻云覆雨的存在,是天下真正的大能。可就是这样的存在,居然要给眼前风烛残年的老人卖面子.......
兮双一没能再想下去了,那悄然潜形的虚无光焰在体内轰然爆开,粉碎了他寄生所在的残躯,也一并炸碎了阴暗面的灵体。
在那雾气终年缭绕的幽寒冥界偏僻处,纵横交错地坐落着数不清的木屋,其中有两间尤为巨大。恍然间,一声爆鸣却是连带着惊天气浪从当中一座木屋中宣泄而出。摧枯拉朽的气浪轻而易举地掀翻了许多木屋,将无数道闭眼沉浸的灵体径直送上半空.......
“稳住防线!”当拥有着冥界加持的御星全面爆发之时,瑾峡与邯国的联军根本无法抵挡,只能且战且退,减少伤亡。
可转瞬间,本还骁勇善战的御星军却是毫无征兆般倒了大半,瘫软在地,抽搐不止,眼看没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这一下子的空当自然被联军抓得死死的,只听又一声霸气决伦的灭尽斩回响天地,巨形麒麟再度扬威,领着一众憋气很久的士兵愤然杀进了已无反手之力的御星兵阵。
“铿!”冰戟与黑鞘的速度不相上下,彼此的碰撞擦着火花,却谁都伤不了谁。可这一次的回旋,那称号为血的男人却是突然慢了很多很多,以至于当敦煌纵向劈下一剑凌冽后,他这才匆匆架起冰戟防御。
防御放到后手,便很难起到任何作用了。念杀理之剑那被抑制许久的锋芒一如找到宣泄点一般,直接沿着人体中线从头划落胯间,将腾空的男人彻底一分为二。
一剑起势,二剑封喉。直坠的剑芒再度跃空,横向切入还没来得及泾渭分明的男子脖颈,以雷霆之势将血分为四瓣飘零。
“破。”敦煌淡喝一声,夹杂于剑招下的罡气顿时爆发,万千锋芒如雨,彻底碾碎了血暂时降临人间的躯壳。
可就算是这样,那一团及时升腾的雾气却是囊下了肉身的全部碎片,趁着敦煌回力的片刻空当一跃百里,盘旋在远方。
蠕动的黑雾由上至下,于朦胧中再一次凝出了血的身影,只不过这次由幽光铸成的身体不再如真人一般凝实,而是多了几分空幻之色。
“兮双一死了?而且是灵体被灭?”他自言自语地咀嚼着什么,似乎对于刚刚的吃瘪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人拥有这样的能力才对。”
“本来还想着在临终前稍稍收敛一点来着,可结果遇上这些破事,唉,真是的。”当金刚林中的疑惑隐起时,这边的兵鬼却已是手握长枪,抬头望天,暗自幽叹着。
稍稍掠过远处已然隐有大获全胜之势的战局,他一步登天,再一步十里,宛若仙人般来到了战局中央,手中长枪扬出一记圆润的月牙,与麒麟一并冲锋陷阵,将煜弓国数十万兵直接打了个土崩瓦解。
“看来,不得不动用那个了啊。”感受到战局的倾覆,刚刚才重塑人形的血长舒一口气,顺手一翻,一枚灰白的丹药已然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