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缀着轻狂邪魅,却掩不住当中浓悲。消瘦而苍白的脸庞静静地倚在床头木架,隐约可见的水雾弥漫在两眸之侧,悲从中来不言而喻。
对于辰凌来说,尽管记忆的碎片已随穿针引线而完全恢复,但初见眼前人容貌之时,她却不免晃了晃神,微微蹙起柳眉,疑问刚要出口,便在一阵若有若无的气息惊起后识趣地给咽了下去。装腔作势的依赖甜腻顺其自然地脱口而出:“主人...您回来了?”
“嗯。”欧阳凌霜疲倦满满地点了下头,右手自然而然地抬起来,像是宠信般揉了揉辰凌的头,顺带而勾的拇指有意无意地撩起她额前秀发,一抹历历在目的粉红旋即暴露出来。
“我回来了。你的伤怎么样?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吧?”再三确认之后,欧阳凌霜一改刚才言简意赅的冷酷态度,尽管疲惫依旧,但语气中却是溢了溢忧心忡忡的韵味。
“感谢主人挂心,除了仍有些不足挂齿的头晕外,奴婢现已无大碍,可以侍奉主人了。”辰凌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似乎已经完美融入了奴婢的角色。如此生动的演技哪怕是身为授命者的敦煌在此,估计也挑不出什么刺儿来。
“不必勉强自己的。”欧阳凌霜强撑出一记微弯的笑弧,轻柔却散发着浓浓冰冷之气的五指顺开那一道墨黑色的瀑布,辰凌那长期浸淫于药海中的清香旋即流转,带出阵阵沁人心扉的芬芳。“你好好休息便是,我稍作停留便要离开了,如果觉得能下床走路了,就叫莺儿带你到处转转。”
说罢,欧阳凌霜深吸一口气,将溢于言表的疲惫彻底纳入永不见天日的深渊,再回眸,一双蒙灰的金眸已是熠熠生辉,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坚定之色。
“主人您这是又要去哪里呢?”辰凌咬牙撑起自己平躺在软垫上的身子,可还没扬起半边,就被欧阳凌霜以柔力重新推了回去。
“有些事情还等着我去解决呢,在我把该解决的东西全都处理之前,你只要好好地待在这个触龙域便可,其余的事情,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的。”欧阳凌霜挺直腰杆,一吸一呼中吐露的满是强烈的自信心。回身一步如越十米,眨眼便到了不远的大门敞开处。
迎着那门外斜进的璀璨阳光,他微微侧过脸,向着那仍是满头雾水的欧阳辰凌送去一抹饱含深意的笑言:“等到大事了了,我就会把这个煜弓国国君之位禅让给你,让你成为这儿的第一任女王。”
“主人?这是什么意思?”辰凌不解地挠着头,待欧阳凌霜远遁,强施其身上的柔劲也是瞬息支离破碎,她拱起身子,困惑不堪的深眸眺望着那即将一步入光的欧阳凌霜。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欧阳凌霜留下一句颇吊人胃口的悬念,便是一脚踏出,如同跨越长空般,朝着那煜弓国内唯一奇观奔驰而去......
“锵——”嘹亮的鹰击伴着圣洁羽翼一并振翅翱翔于天际,碧空之下的邯国大都——邯沧城,如今却是严阵以待,身为君王的萧厉正伫立城头,本该陪在他身边的文武百官如今已被一名须发皆白的佝偻长者给替掉了位置。
仿佛从天堂降下的圣洁稳稳落在那长者递出的前臂上,锋锐的爪刃并无任何留情之色,却偏偏没能划破老人那仅仅只是皮包骨的手臂。
“看来,有的忙了啊。”老人从鹰爪上取下一小张白纸,仅是食指微微一转,被褶皱成如同咸菜一般的卷纸便是腾空飘起,在微光的簇拥下恢复原状。在那白纸上,只有仓促潦下的几笔黑纹停留,看似毫无章法的笔触,却在老人眼中勾勒出一个小小的“防”字。
“兵鬼大人,您看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自打遇上以一敌千的敦煌,又以真人面对面的方式撞上这位百年前便已名声鹊起的兵鬼,再具帝王相的九五至尊,也不敢在这两人面前摆出任何架子,生怕两人回头便是一记手起刀落,更别说还是有求于他们的萧厉了。除了毕恭毕敬以外,他真是一点别的态度都拿不出手。
他的双眸是病态的深红,显然是几日无眠所导致的结果,而事实上,早在兵鬼驾临的那一天起,萧厉就基本上没怎么休息过,一天的睡眠时间仅仅只有约莫四个小时,而在昨夜得知圣盟国亡国之后,他更是一宿没睡,趁着夜色便是登上城楼,眺望着那延绵不断的千里迷森,独自一人愁。
作为不晓歃血之战背后隐情的邯国国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萧厉一直把圣盟国作为与煜弓国武力对等的存在看待,就算两国签订了盟约,双方的实力差距也不应过于悬殊才对。
可煜弓国却是出人意料地和圣盟国撕破脸皮,并将后者一夜亡国,就连其国君姬胤也是被当今煜弓国王上欧阳凌霜亲手斩下了脑袋。
这一夜的雷厉风行,轻而易举地震慑了妄图依靠天险苟且过日的萧厉,也再一次向整个亚土大陆宣示了属于煜弓国独一家的强盛武力。
“以我们的兵力,能敌得过煜弓国的大军压境么?”萧厉的语气是颤抖的,当中或有几分是因为彻夜不眠,但更多的是对邯国前程的忧心挂虑。“连圣盟国都在一夜倾覆,我们真的有胜算么?”
“啪!”干净利落的巴掌不减劲道,直接反手抽在萧厉的脸上,磅礴的内力顿时牵着他的身形朝天跃起,在空中转了几圈才以脸碰硬地,狼狈至极。
“为将者,最忌讳的便是未战输阵,堂堂一国之君,更不应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可有九五至尊之风范?”兵鬼的双手依旧负在身后,就像是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可一旁趴在尘土飞扬中的萧厉,左脸此时却是肿得跟猪头一样,就连嘴里也是接连冒血,毫不留情的突袭似乎拍断了他的几颗牙齿。可偏偏就是吃了如此大瘪,萧厉也不敢多嘴一句,只是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静悄悄地站回了与兵鬼的并肩之处。
“圣盟国的一夜倾覆,你不会真的以为是煜弓国凭借大军压阵,用铁骑千万直接踏平的吧?”兵鬼冷不提防地开口,道出的话语却是针对萧厉此前脑海所想:“不论何国何地,只要是土生土长的天下兵卒,在面对亡国之危时,难道还会一味地选择逃避退让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为将者从兵者是感悟最深的。所以,就算煜弓国的实力已经碾压了圣盟国,但当后者将帅面临着如此严峻危机之时,又怎么可能撑不过一个晚上?又怎么可能闹不出极大动静?”
“如此想想,恐怕圣盟国早在当初和煜弓国签订契约之时,就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国家了。如今正式亡国,不过是煜弓国挑起亚土大陆全线战争的一个体面理由罢了。”兵鬼耸肩淡然,眉眼中的傲气反倒是随着逐层分析而攀上巅顶。
“您的意思是...圣盟国早已名存实亡?”萧厉的左脸肿得厉害,每每开口也是剧痛难忍,可他还是咬着牙续上了本该属于兵鬼一人的独角戏。
“不管它是不是名存实亡,反正都已经覆灭了,再去考量也没有多大意义。”这一次,兵鬼抬出了他的右手,摁在那坚硬城墙上,却是轰然炸出一道直落地表的裂缝。“各军听令,布阵,型为防!”
“是!”待延绵千里的高呼轰然,潜藏在千里迷森中的漫天银甲终是显露在苍天之下。个把月以来的苦修,练兵有道的兵鬼仅凭一己之力便是整顿邯国军容之威。
他们行事干练,彼此分工明确,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便已排好了由万军元帅兵鬼所下达的防阵。这样一只仿佛身经百战的队伍,哪还看得见曾经孱弱的影子?
转瞬间,三道伟岸的身影一如神出鬼没般悄然出现在兵鬼的身后,身为曾经大将军的他们,如今却是心服口服地向着兵鬼献出由衷一拜,齐声道:“防阵部署完毕!请元帅审查!”
“比之前慢了一点啊...”兵鬼一声幽叹却是让三位将军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寒颤,索性前者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实事求是地顺道指出这一问题而已。“不过大体还行,接下来,只需等那人回来便可。”
“是!臣等告退!”三位将军异口同声地喊道,齐齐遁入深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邯国原本的三军加镇约莫有十万人,可兵鬼接手以来的一个月里,这个数字便是急剧下跌,到了现在,能够留存下来的士兵算上三名将军,也不过只有三万余人;而反观煜弓国,其所拥有的士兵数量在歃血之战成功后便得到激增,到如今已逾四十万。
面对着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每一位得以“幸存”下来的邯国士兵们却是无所畏惧,反倒是他们的胸腔中充满了强烈的自信,以及对于胜利的渴望。而这些,都赖于兵鬼这一个月以来对他们所采取的魔鬼训练。
至于魔鬼训练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一时半会很难讲的清楚。举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兵鬼曾不知从哪里捉来一只未经驯化的百年蛟龙,将其直接抛进了一个万人团里。
蛟龙作为凡间第一兽,其实力光是百年就够群英榜前百名头痛许久,而一旦抵达千年,更是妖孽级别的存在,若非如此,敦煌又怎么可能靠着剑斩千年蛟龙而一举闻名于天下?
连高深的修者都会感到头疼的存在,虽然是被打了个遍体鳞伤,但也不是一般士兵所能抗衡的存在啊。
可偏偏兵鬼已然画地为牢,将这万人与那蛟龙锁在一处,誓要双方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一开始,士兵们还想着找机会逃跑,在牺牲了千余人作为代价后,他们发现这无形的壁垒完全水泄不通,这才放弃了逃跑的念头,转而跟那重伤却依旧生龙活虎的蛟龙拼命。
最后,万人营只剩下十三人存活。而这十三人,也在现如今的兵阵行列中,成为了佼佼者的存在。
至于阵法方面,兵鬼自接手邯国如一盘散沙的士兵后,他为这些士兵设计的阵型与兵法也只有两种而已,一是“防”,二是“攻”,与其说它是阵型兵法,倒不如说它是完美地利用了千里迷森这一天赐宝贝。
不论是防还是攻,他们的共同点都只有一条:神出鬼没。既然外围有这么好的一个游击场地,不加以利用便是暴殄天物。所以,在闲暇之余,兵鬼也领着一众士兵来千里迷森中“闯荡了一番”,而这番闯荡的结果便是,所有在伍的士兵,没有一个人不记得千里迷森的全部路线,这是以一万六千人的牺牲所换来的惨痛记忆。
而攻防二者最大的差别也只是在于离主都邯沧的距离远近罢了;近处布防讲究相互配合,远处进攻则是追求个人实力,这简简单单的一攻一防,便是兵鬼专门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为邯国士兵们所设计的。
至于效果如何,也得等到那些人来了才知道。
“我们这边准备好了,倒是不知道他们那边好了没有,敦煌啊敦煌,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天起,你就老是喜欢捅娄子。”兵鬼拂着长须,眺望着远方那一片若隐若现的紫云缭绕,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放箭!”又是新一轮火箭齐射,永夜的凝冥城如今火光连天,箭头上特制的锋芒专门用以杀伤非人族生物,不过是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本还是人潮涌动的街道,一下子便已尸横遍野。
“入城!”铁骑奔驰,撼出的嗡鸣一点也不亚于地震,不过是刹那的功夫,早已无力反抗的凝冥城便被直接破开了大门,数万银甲士兵从四面八方悉数涌进兽人的天堂,彼此手持利刃,正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