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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无奈,捏了捏她头上的小包包,脚步一顿朝着糕点铺走了进去。
  小姑娘立马抬起头来,眼睛发亮。
  榷场已经恢复了生机,可不远处的金州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金州依山而建,这些年为了巩固城防,也为了做生意,山体早已被蛀空。
  那场恐怖的暴雨直接把纸糊的山体冲垮。
  六日前的半夜,半座山滑坡,直接压垮了沿途村庄,甚至泥石冲到正阳大街和紫/阳大街,压垮房屋不计其数,更可怕的是,这里住着的全都是士兵,伤亡不计其数。
  事情被送到官家案桌前,曹忠在朝堂上直接发难,要求缉拿金州知州邹钧,言其:“管辖不力,祸害士兵,鼠目寸光。”
  朝堂哗然,御史大夫仗义执言,结果被曹忠翻了旧账,最后直接怒斥:“狂妄凶悖,鼓众劫持。”
  这是极大的罪名,御史大夫本就六十高龄,一时耐不住,直接气晕在朝堂上。
  “曹相好大的口气。”一直站在武官第二列第二位的人缓缓开口说道。
  文官第一列第二位的宴清沉默不动,看他脸色行事的文官也跟着不动。
  “容同知有何高见,对了,这位邹钧乃是容同知一力推举的。”曹忠微微一笑,恢复了平和儒雅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着。
  “众所皆知,邹钧上任满打满算也算不上三年,乃是当年金州解围后这才匆匆上任的,三年时间,他如何能掏空整座山。”他用比曹忠还要缓慢的语气反问着。
  容祈内衬白花罗中单禅衣,外穿绯色罗袍,腰间束着绣着金边的白罗大带,下垂蔽膝,同时悬挂着玉剑、玉佩和晕锦绶,在一中年迈衰老,或粗犷豪放的一众朝臣中鹤立鸡群,修身而立。
  “金均二州挖山填补军用,早有耳闻,只是不曾想竟然造成这样的后果。”容祈剑眉微蹙,“说来也觉得奇怪,不知为何明明不曾打战,两州的军备粮草消耗却与日俱增。”
  朝臣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上首的燕舟比着之前更为衰老,两鬓白发遮也遮不住,一双眼眯得越发厉害了,疑心也越发重了。
  “竟有此事?”他威严质问着。
  “自然。”容祈早有准备,直接掏出折子递了上去,“官家请看,金均两州并不屯粮,驻扎二十万士兵,按理每年粮草都应该在三百万石,可这两年每年都是五百万石,邹钧的折子早已上了政事堂,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能上达天听。”
  燕舟立马看向曹忠和宴清。
  宴清立刻咳嗽一声,神色虚弱地解释着:“军备一事,是曹相的职责。”
  曹忠被打得措手不及,眉心一皱,这才发现中计了,他们的目标竟然直接是两州驻军。
  “怎么回事!”燕舟扔了手中的折子,厉声呵斥道。
  曹忠跪在地上,心中慌乱,可嘴里已经想好了措辞。
  “两州将军都早已上报想要囤积粮草,当年被围困半年,官家之前也不是说不能一直这样坐以待毙嘛。这才在两州广积粮,且这些年两州练兵极为严苛,粮草消耗自然大了些。”
  曹忠说得有理有据,燕舟想了片刻,想起确实有这些事情。
  “咦,曹相确实如此吗?”宴清咳嗽一声,颇为虚弱,惊讶说道,“怎么我看户部并没有两州粮仓建设的支出啊。”
  “是他们自己直接用了石头建的。”
  曹忠面不改色地补充着。
  “倒是能为朝廷省钱,两位将军一片苦心,曹相为国为民,连这些小事都知道,可敬可敬。”宴清叹气,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感慨着。
  燕舟脸色微变。
  ——这事他不知道!
  曹相很快也是心中一个咯噔,立马说道:“微臣掌管枢密院,久久不见粮仓建立,这才发信问了一句,也是近日得知两州将军良苦用心。”
  燕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打量着底下的朝臣。
  这些年他越发力不从心,便越发多疑,甚至看向曹忠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惊疑。
  “此事倒也是小事,毕竟金州隔壁就是襄阳,白起虎视眈眈,一旦借机发难,只怕金州目前毫无还手之力。”宴清岔开话题,悲天悯人地说着。
  “确实如此。”
  “臣也觉得理应重视。”
  不少大臣出面附和此事,皆是面色凝重。
  燕舟蹙眉:“爱卿们有何建议,我们先行陈兵只怕会引起大魏骚乱。”
  官家一句话,直接定下此事的基调,不可动武。
  “不如让枢密院派出一位同知,既是武将,又能安抚民心。”户部尚书李弥出声建议着。
  燕舟思考片刻,觉得并无不可,目光落在一排枢密院同僚身上。
  枢密院情况复杂,主战主和一分为二,他最宠幸的就是主和派。
  他原本想叫顾晟,突然想起他是曹忠之人,心中一个咯噔,目光突然落在一侧的容祈身上。
  容祈啊,这些年他低调极了,再也没有以往的意气风发。
  听说那个宁汝姗死后,他便连笑也没笑过几次。
  少年轻狂,被打怕了,就知道乖了。
  他心中轻蔑,你看容家也不过如此。
  这样想着,他心中那口郁气突然消散,嘴角一撇:“容祈,你去。”
  曹忠警铃大作,正打算说话,就看到官家那道,居高而下的深沉视线,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
  “微臣,遵旨。”
  容祈出声,沉稳冷静地领下圣旨。
  一直低着头的宴清微微一笑。
  第43章 相遇
  突临大难的金州如今哀嚎遍野, 被压塌的两条大街都是三年前两国对峙后退到金州的士兵。
  当年全身而退,如今却被埋在一场天灾之下,谁不说一句造化弄人。
  偏偏, 祸不单行, 金州刺史、京西南路副都总管蒋方逊突然发难, 连夜带兵把正在安抚灾民的金州知州邹钧带走,连带着邹钧的家人都被一并软禁府中,动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城哗然。
  一时间, 金州群龙无首, 最后一大把年纪的金州通判被人推出来主持大局。
  通判是上任遗留问题, 只会吃喝睡,一问三不知,连着六天只会点头办事, 这等做派一反之前邹钧的雷厉风行,让整个金州都陷入混乱中。
  等这个消息传到榷场时, 宁汝姗正和几个街坊商量着, 计划着要去金州乡下赈灾。
  榷场有不少金州人, 他们都是在金州生活不下去,这才放弃一切逃到这里的,隐姓埋名,再也不提过往事,做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
  哪怕当年金州被围,大战一触即发, 但对他们而言都是被舍弃的过往,不能出手干预。
  但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越发好了,榷场一开始设定的界限逐渐松散, 王锵对此难得没有出手干预,只是冷眼旁观。
  这次开棚施粥还是街坊几个金州人提出来的。
  “听说是朝廷来人了,是不是那蒋方逊做贼心虚。”
  “我看也是,邹知州可比上任那个糊涂官好多了,这些年金州也是明显好起来了。”
  “要我说,还是上面打架,我们这些小民遭殃。”
  “可不是,就是不知道这事要如何处置,我就怕隔壁……打过来。”
  一群人坐在后院晒着太阳,一边拨着算盘,打算着过几日去金州开棚施粥的粮食数目,一边嘴里不停地闲聊着,对着山脚下的金州情况议论纷纷。
  宁汝姗不言语,很快就算清楚了所有数目:“张婶出二十石可以吗?”
  一个胖墩墩的皮肤黝黑的妇人,笑着点头:“都听阿姗的,你做事我太放心了。”
  “就是,阿姗算的又快又准,还妥当,也不知道以后谁有幸能娶了你呢。”
  “我看那个整日来的白郎君就不错。”
  一直乖乖蹲在宁汝姗边上吃糖葫芦的小姑娘立马抬头,奶声奶气地说道:“娘是我一个人的。”
  “呦呦,我们小乖乖怎么还打算扒着娘不松手啊。”张婶打趣着,“你娘以后可要给你找个爹的,万一以后还有小弟弟小妹妹,怎么办。”
  小姑娘立马警惕地拉着娘的袖子,黑漆漆的大眼睛圆溜溜的:“不要。”
  她把脑袋挤在娘的咯吱窝里,小嘴不高兴地撅着,可怜又可爱,直把一群妇人看得心软。
  “小乖乖虽然年纪小,可聪明着呢。”右侧一个形容消瘦的娘子开口打趣着,“你这样说,我保证这几天小乖乖一定不理你。”
  宁汝姗算好手中的账本,摸着她的小脸,笑说着:“你说我才不是这样的人呢,昨天不是说要找王叔叔玩吗,还不去。”
  她对着路过的酒博士招招手,细声说道:“帮我把她送去红楼去吧。”
  酒博士连忙擦了擦手,小心把小姑娘抱起来:“走,酒酒带去你红楼玩。”
  小姑娘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乖乖抱着他的脖子,高兴说道:“去找白叔叔玩,白叔叔,白叔叔。”
  “小小年纪,倒是知道找谁。”有人故意借机打趣着,意味深长地说着,态度倒是格外友善。
  原先大家都以为这个女孩是红楼主人的小孩,可红楼对此一直没有出现,就在众人幸灾乐祸看戏的时候,小姑娘满月以至之后的每年生日,红楼都能送出整整一条街的贺礼,就是连常年神出鬼没的红楼主人都会戴着面具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这才发现,这个酒肆的主人确实不一般,一时间,酒肆的生意蒸蒸日上,宁汝姗的人缘也越发好了。
  就在众人商量着赈灾的事情时,山下的金州却是陷入剑拔弩张的地步。
  “我怎么就见不了邹知州。”作为钦差日夜兼程赶到金州的容祈皱眉问着面前之人。
  蒋方逊乃是过了明路的曹忠心腹,大腹便便,面容倨傲,带着一群亲信挡在容祈面前,态度傲慢,气势嚣张。
  “没有曹相的手令,谁也见不了。”他仰着头,毫无恭敬之色。
  冬青在身后冷笑着:“同知有官家圣旨,难道还不能见邹钧嘛。”
  “容同知的圣旨只说是督办塌方和军饷两件事,可没说是邹钧玩忽职守,害人不浅一事。”蒋方逊口气淡淡地反驳着,“事不可二谈,老蒋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俗话说得好,拿着鸡毛当令箭可不行。”
  冬青闻言大怒:“放肆。”
  “啊,老蒋我就是不会说话。”蒋方逊故作无奈地挠了挠脑袋,看着面前的容祈,大咧咧说道,“同知也曾是将军,也该知道的,我们都是粗人,但话糙理不糙,我也是为了办事。”
  容祈身形极高,面容如玉,不说话时带着临安贵公子特有的矜贵傲气,此刻终于把目光落在面前这位形容粗犷的蒋方逊身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
  那双深邃眼眸在紧张的气氛中依旧冷淡平静,眼眸敛着那点光,淡淡落在人身上时,整个人便显得格外冷漠。
  可偏偏那点深意的眸光却能让人感到后脖颈发毛,就像一把放在盒中的宝剑在此刻露出锐利的光芒,锐不可当,刺眼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