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子人就这样多少有些个不太得劲儿地站在山坡上,脸儿都微微地讪笑着。国子,听说外边现在打仗打得挺厉害,都死了不少人了,真有这事儿啊?荆志义率先打破了沉默。荆志国听到荆志义喊他国子,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你听听,真是一家子!不象齐家二小子,还喊啥小国!荆志国赶忙点了一下头。打啥仗打仗,打起仗来,遭怏的还是老百姓!齐永库看着山下,说了一句。纯属扯犊子!你争我夺的,不还都是为了自个儿!荆志义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把脚边儿的一块石头踢得顺着山坡向下滚出去好远。志义,咱们也去打仗!你打头,咱几个跟着!小武儿嘻笑着冲着荆志义带着点儿逗弄的口气说道。几个孩子顿了一下子,轰笑起来。荆志义也笑起来,好小子,到时,看你不跟着咱!说着就冲那小武儿的屁股踢过去,那小武儿赶紧朝前挺了一下儿屁股躲闪,嘴里还呀呀地叫着,唉呀!踢死咱了!一群人更加欢快地轰笑起来。这时候,荆志国看到,正朝着西面远方远远望着的华子,转过脸来,默默地朝荆志义看了一眼,也笑起来, 那笑脸真叫一个好看!荆志国想到了一个词儿,灿烂。就华子的这一眼,荆志国一下子明白了,他同妈在柳条沟看到的榆树丛后边那雪白肌肤的女人真真儿就是华子了!
笑声还没有消散,山坡右侧的松林中已经钻出了一条硕大无比的黑牛,紧跟着,又有四五条牛从那松林中钻出来,一边走还一边低着头啃着山坡上的青草。
他们来了!齐家二小子笑着的脸儿一下子转换成了兴奋,撒腿就朝松林子边上奔过去。嗐!真来了!国子,走!看热闹去!荆志义喊了荆志国一声,就急匆匆地向那松林子边上奔过去。荆志国只看到松林里出来了几头牛,不知道这几个孩子为啥个个这样兴奋,估计肯定是有啥好玩儿的,便急忙跟在后面向那几条牛跑过去。那几条牛并没有过多关注这群朝它们奔过去的人,还是一个劲儿地尽管低头吃草。离得挺远,荆志国都能听到那牛咀嚼时发出的咯哧咯哧的声音。这时,从那松林里出来了一个比齐家二小子还小的男孩儿,斜歪着戴着一顶小草帽,腋窝下夹着一杆短柄的牛皮编成的又长又粗的鞭子,那鞭子的梢儿拖到了地上。
柳四儿!仗义!齐家二小子冲到那叫柳四儿的孩子跟前,笑眯眯地看着他,大声地夸赞。那柳四儿微微抬了抬头,面容上毫无表情,有点矜持的样子。今儿个黑头只能干一个来回儿!咋了?明儿个它还得上套呢!齐家二小子有点儿扫兴的样子,那--,齐家二小子有些个拿不定主意,回过头来,眼光在他身后的几个人脸上扫了一圈儿,最后落在了荆志义脸上。荆志义没有言语,只是把头微微朝下按了按。柳四儿这时看到了荆志义,眼光不再象刚才那样坚定,顿了顿,那咱两下再各出一头,单另个儿再干一下子,这总行了吧!这个提议看样子中了齐家二小子的心思,他眼睛亮了一下。中!那,哪个先上?单挑出来的先上!见两下说好,在场的人更加兴奋起来,个个脸上绽放出花朵。荆志国开始没太听明白这两下说的是啥,这要干啥?他悄悄地问站在他旁边的齐永库,干仗!齐永库笑着看了看荆志国,看荆志国好象还没有明白,就解释了一句,顶架!荆志国明白了,他记得在一本啥书上看到过,好象外国有这种玩艺儿,叫做斗牛,想来这牛顶架和斗牛应该是一回事儿。荆志国有些个兴奋。要知道,这在城里是绝对看不到的,他在荆家沟也是从小长到大,那么多年,也没有看到啊!不知牛顶架会是个啥样子?荆志国心里充满期待。这时,齐永库象是自言自语似地叨咕了一句,柳四儿太精!
在乡下农村,好看的东西太多了!青山绿水,乡间农舍,每一处都可说是一幅彩色画卷。至于好玩的东西,那可就更多了,除了夏日里孩子们都玩的网蜻蜓,用自个儿做的钓竿在泡子里钓鱼,爬树掏鸟窝,还有一样儿,看猫抓耗子。当然,这并不是啥人都能看到的。荆志国认为,猫抓耗子并不好玩,说到底,还是应该算作好看一类。也不对,荆志国想。那猫抓耗子既不能算作好玩,也不能算作好看,只是能看到这种情景确实是很难得,只能算是一件幸运的事儿。乡下人养猫,当然是为了抓耗子。荆志义家就养了一只花猫,是那种乡下人家儿养的土猫,足有二尺来长,老黄色,长了一身象老虎一样的斑纹,大伙儿都它叫花花儿。别看花花儿是只母猫,那抓起耗子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差。花花儿一般是晚上抓耗子,具体咋个抓法儿,荆志国没有看到过,但他却看到了一回花花儿在大白天抓耗子的情景,就在他回到荆家沟的第二天。
那天,荆志国正在荆志义家的院子里呆得好没意思,就见眼前的墙边儿上也不知从哪儿跑出了一只耗子来,慌慌张张而又鬼鬼祟祟的,顺着墙边儿跑过去。荆志国一下子来了精神,正要起身看那耗子跑向哪里,就见那花花儿,悄悄地而又动作敏捷地从西山墙那边溜出来。一忽儿,大概知道那耗子已经发现它在后面,于是也就不再悄悄的了,而是快速地搂动四爪,几下子就蹿到那耗子的后边,紧追那耗子而去。荆志国迅速地站起身,紧跟在后面,害怕那耗子和猫发现他在跟踪,扰乱了这场好看的游戏,格外小心不要弄出太大的声响。就在院门旁的西墙边儿,那花花儿一个前扑,用两只前爪把那耗子按在了地上,那耗子连惊带吓,软成了一摊泥,死在了那里。荆志国原以为,接下来,那花花儿肯定会大力撕咬那耗子,场面一定非常血腥,可是他错了。荆志国奇怪地看到,那花花儿低下头看了看那耗子,并不急着下口,左瞅右看了一会儿,看那耗子并不反抗,就松开了前爪。再左看右看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地跳起身,用它那两只前爪往起一抱,把那一动不动的耗子向上抛去,耗子从高处落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花花儿再次跳跃着把它抛起,如是者三。这时奇怪的事儿发生了,那耗子突然在地上滚动了一下子,起身就跑,原来那耗子并没有死,而是装死。也许是它已经受不了猫的折磨,也许是它以为还有逃命的机会。花花儿看耗子居然还能跑,撒腿就追。耗子有点儿被花花儿吓懵了头,想爬上墙逃跑,可那么高的青砖墙那哪儿爬得上去!空留几道爪痕。耗子一看不行,转身顺着墙向东逃去,过了院门,逃到了东院墙出水口前,一哈头,从出水口钻了出去!花花紧随其后,竟然也从那出水口儿钻了过去!
荆志义家这院子在东厢房的南面是另开了一道偏门的,主要用于走车,平素是闩着的。荆志国一看,他那么大的人,当然无法儿钻出水口!等荆志国出了院门,就看见那耗子继续向南逃窜。但这时,花花儿已经再次蹿了上来,再一次把它扑倒,按在了两只前爪之下。这一次,那耗子以为彻底完了,估计此时脑袋里已是一片空白。可是这次,它又错了,还有机会!那花花儿还是没有下嘴去咬,还是掂过来倒过去地看那在自个儿爪下浑身战栗的耗子,看那耗子并不反抗,又一次放开了那耗子,再次跳跃着把那耗子向高处抛起。那浑身战栗的耗子此时或许觉得还有逃生的希望,但它的筋骨已经受到重创,恐惧已经击溃了它,它瑟瑟地抖动着,步履逡巡地顺着路边的排水沟向西蹭过去。看到这里,荆志国真地有些个与心不忍了,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有点儿想要干涉这场一边倒的战斗。出了院门,他本是远远地蹲在葡萄架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时,他顺势捡起葡萄藤下的一块土坷垃,悄悄地站起身,正要甩动胳膊抛出去,晚了,他看到那花花儿再一次将那耗子摁在了爪下。当花花儿再一次松开它的两只爪子时,那耗子已经瘫在了那儿,一动也不能动了。花花儿伸出自己的右爪,向左扒拉了一下子那一动不动的耗子,又伸出左爪向右扒拉了一下,再看一看,耗子已经彻底不动了。这时,花花儿可能也是有点儿玩够了,低下头往那耗子脖子上一口咬下去,然后,叼起那耗子,过到路的南边儿, 几步就蹿进园子里不见了,大概是找个僻静点儿的地儿去享用美餐了。荆志国杵在了那儿,好久都没有动。
荆志国长大成人后,回想起这一天看到的场面,真真是感慨颇多。猫,平时在人的面前是那样温顺的动物,可抓起耗子来,是那样地勇猛,那样地毫不留情,又是那样地残忍。它并不一下子就把猎物杀死吃掉,而是不停地玩弄折磨那猎物,直到玩够了才杀死猎物,才肯平心静气地去找个地儿享用,所谓猫捉老鼠的游戏,所展现的到底是猫对敌人的深切痛恨,猫在敌人面前的勇猛,还是猫本性中的残忍,真的是很难说清。荆志国又想,花花儿在那耗子活着的时候并不咬死它,把它吃掉,而是等到玩够了,玩死了,而后才拿到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儿,消消停停地慢慢享用,这到底是它不忍心直接咬死吃掉,还是猫本身所特有的残忍本性促使它非要看着对手被自个儿折磨致死,才从肉体上彻底消灭?荆志国想,也许,这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动物世界的一个景观罢了。
这时,荆志义走到荆志国身边,悄声地对着荆志国的耳朵说了一句,国子,咋样?一会儿就能看到好戏了!你看看谁能干得过咱荆家沟!这话一出,着实让荆志国愣了一下子!他还真没想到,这牛顶架咋还能同人扯上呢?这是牛在顶架,还是荆家沟在和柳条沟顶架?荆志国随着荆志义一伙子人,忽忽拉拉地钻进了坡上的松树林,再向山上走,在松林深处出现了一块足有着篮球场大小的空地儿。阳光从东南天空照射下来,把那片空地儿照得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