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玠下了朝以后,步履匆忙地走出金銮殿,正准备乘马车回王府,却在宫门前被沉毓拦住了。
沉毓的目光在沉玠略带青黑的眼周停留了片刻,面上露出一抹洞悉一切的笑意,仍故作愠道:“你这几天一直躲在王府里做些什么,我同卫虞几次叫你出来饮酒,都不肯赏脸。皆以为你修身养性,瞧着模样,似乎每天夜里惫累得紧啊?”
沉玠微微一愣,已经不再似少年时那样皮薄易赧,而是游刃有余地陪笑:“父皇命我寻找魏王世子,那孩子自出生时就流落疆外,我只是苦于不知该从何处寻起罢了。”
见他装得清正高洁,煞有其事,沉毓简直嗤之以鼻,但听到魏王的孩子还活在这世上,心里也有些欣然,只是若真得找回了那孩子,宫中的格局又要翻天覆地地大变革了。
沉毓没有将内心的忧虑表露出来,也许江山易主在沉玠心里还不如他府里藏着的那位红粉佳人重要,他继续道:“晨时我去宫中向母妃请安,遇到昭阳,她同我抱怨你将一位世家小姐接到王府,却借着她的名义,同那小姐府中的长辈说是进宫陪昭阳公主读书,可有此事?”
沉玠见被拆穿,也不再隐瞒:“昭阳诈走本王十颗夜明珠。”
“好一个金屋藏娇,你真是天大的胆子,王室和相府还没有退婚,若是父皇知道了,你喜欢的那女子,恐怕朝夕之间便魂断香楼。”沉毓俊眉微微皱起,又忍不住笑道,“你素日也不是这种胆大妄为的性子,那女子是不是十分绝色,竟然让你敢违抗父皇的旨意。”
“的确倾国倾城。”沉玠含笑点头,目中带着叁分春意,须臾收回笑意,正色道,“我自有分寸。”他辞别了沉毓,钻进马车里,归心似箭。
沉毓立在原处,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影隐匿在朱红的宫墙之中,看着眼前的沉玠,想起了他早逝的王兄。
个个皆是深情种,唯独他沉毓,看似多情,实则最薄情。
儿时他曾看上一个宫女,已经记不清那女子的容颜了,只记得她后来被母妃命宫人仗杀,死相极为凄惨。他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喜欢一个人的能力,后来混沌长大,再也不知道少年心动应该是何物。
一开始,他也只把司徒芷当做妹妹,因知道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便努力喜欢上她,这样他的人生看起来才不至于太任人摆布。她陪在他身边整整十年,等到他真得爱上了他的妻子,父皇又将御史大夫的女儿许配给他做侧妃。
每每沉毓想反抗,总是会想起那个宫女断气时满身是血的模样,他害怕有一日阿芷也会这样死在他面前,于是沉默接受了他的第一个妾,然后,第二个,第叁个……直至他彻底失去了阿芷。
他如今已经二十四岁,绝望地活在他的府邸里,几乎不问朝事,将书法画技练到极致,深觉人生唯一的希望,便是等着皇帝死去。
而今沉玠才十八岁,鲜衣怒马,年少气盛,肯为心仪的女子违抗皇命。沉毓亦很想回到十八岁,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他绝不会再令她失望。
沉玠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回想起沉毓对他的警告,顿觉十分头疼。
这几日他在王府中耽于美色,两耳不闻窗外事,如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那般,为了赢得红颜一笑费尽心神,荒唐得有些不像他自己。
在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里,不知为何,他对她并不好,甚至不肯见她,最后她心灰意冷,抱着绿枝芙蓉葬身火海。
尽管只是一场梦境,无根无据,沉玠醒来后,一直无法释怀,于是对关泠愈发宠爱,心中的怅然才稍有缓解。
他命国师替他解梦,老国师却道,天机不可泄露。
他不肯罢休,国师只好笑道:“或许那些梦境,只是影射王爷内心的恐惧,是同皇权争斗失败之后的另一种结局。所幸一切尚未发生,王爷不应该纠结于过往那些沉痛破裂的梦境,而是想一想,此生,应当如何图谋。”
王府中的下人并不认得关泠,只当是小王爷难得纳了一位容色倾城的美姬,宠爱得很。因与相府的婚约还在,谁也不敢四处声张,唯恐招惹是非。
沉玠虽金屋藏娇,同关泠有了夫妻之实,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他的未婚妻还在浮山寺中养病,皇帝的旨意被他压了数日,只待宁葭病愈,便尽快完婚。
他准备借寻找魏王世子一事带着关泠离开长安,去一趟江南。此为缓兵之计,届时再同宁相协议,将这桩婚事彻底解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