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泠好似做了一场无比冗长的梦。
她醒过来的时候,有些不能接受。
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前生沉玠竟是如此孤独落寞地身死异乡。
她不能接受他原来一直爱她,却要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同她断情绝义。
她更不能接受,当在他夹在照影和大临之间两难全的时候,她却只顾着深陷在自己的恶毒和怨恨里无法自拔。
她本该可以陪他同生共死,若天地容不下他,至少她还在他的身边。可她却只顾着自己的悲伤与仇恨,从来不曾发现他的举步维艰与处处替她筹谋周全。
沉玠死后,皇帝一夜之间须发全白,他伫立在金銮殿中,整整叁天叁夜未曾合眼,悔恨道:“朕不过是想让他做个选择,他竟……他竟如此恨朕……”
小王爷的死完全击溃了天子的布局与防线,这个残酷而又隐忍的君王再也顾不上权衡世家,步步为营,他将沉玠的死归结于宁氏一族的欺骗。若不是他们鱼目混珠,以假乱真,将一个祸国妖女嫁给他的儿子,他那从小便惊世艳绝的孩儿,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是以,叁年之内,几个世家大族接连灭亡。宁家满门抄斩,关家自陆渐之死后,早已经四散零落,皇帝命大内高手前往西疆暗杀关恒,连司徒傅家,也因为受到牵连,被一贬再贬。
皇帝雷厉风行地解决了几个百年世家,全然不顾后果。是以,年幼的新君继位之际,面对的是一个风雨飘摇,人心惶惶的帝国。
一时之间,乱党四起,群雄割据,整个大临摇摇欲坠,硝烟弥漫,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关泠自照影皇陵中走出,久违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步履有些恍惚,她在那里面不过待了叁天,却像是过完了漫长的整个一生。
那些错乱的,模糊的,她从未知道的,以及被她忽视遗忘的全部记忆涌上心头。她难承其重,双眸红肿,头痛欲裂,心口处更是一阵一阵的灼痛。
她并未直接回长安,而是孤身一人去了封狼山。关泠一路踩着皑皑积雪向山上攀爬,在明媚的春光中找到那片芙蕖花海。她凝望四顾,脱下外衣,卧在雪白的土地上,脸颊贴着地面,手指穿过松软的积雪,似乎想要握住什么东西,一直往下探寻。
她蓦然睁开眼,终于看到前生的沉玠就躺在自己身边,他紧闭双眸,脸色苍白,五官因为毒性发作而染上诡异的乌紫色。
关泠心头酸涩,无声垂泪,挪动身体依偎在沉玠身边,她伸出手,轻轻碰触他凉薄的唇。沉玠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关泠捧起他的脸,替他拭去血丝,复又吻了吻他的眉梢眼角,在他的眼尾落下一滴粉泪。
沉玠缓缓睁开眼,看到十五岁皎白容颜的少女,有些愕然,亦十分惊喜,他以为至死再也见不到她了。然体内排山倒海般的痛苦令他无法再细思,沉玠抬起手,欲触碰她的双颐,却无力滞留在半空。
关泠抓住沉玠的手,将脸颊凑去,贴着他手指上细细密密的纹路,感知到他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地快速流失。
她泪如雨落,无法克制地抱着他悲恸大哭。
“不要死……沉玠……你不能死……”
“对不起,这辈子终究是我辜负了你……”他憾然道,忆起此生同她的所有美好过往,眸子里盛满了悔恨与痛苦,“四年前娶你进王府的时候,承诺过要照顾你一生一世,可是……可是我却做不到了……”
关泠拼命摇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如珠如弦,“没关系的,沉玠,我们还有下一世。”
此刻,我是来陪你赴死的。
她止住眼泪,支颐展颜,飞快地同他描述起这一世的美好场景:“你知道吗,我重活一世后,洗心革面,没有前世那么坏了。还有,我处处躲着你,害怕重蹈覆辙,可是你这个人啊,是不是没有喝够孟婆汤,重活一世后,还是喜欢上了我。”
“后来我还是爱上了你,或者说,这几百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爱你。”
“真的吗?”沉玠露出笑意,唇角微微勾起,他用尽全力,圈揽她的腰肢,将她抱得更紧,“如果……如果真的有来世,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去找你。”
“真的……”关泠点头,正欲同他再说些什么,表情却渐渐凝固在脸上。
那紧紧箍住她腰间的双臂,忽然间撤去了所有力气,而沉玠身上灼热的温度,也瞬间变得冰冷低迷。
她身体僵直,缓缓回过头,抱住已经了无气息的他,在他干涸枯竭的双唇上映下一个深长的吻。
来生见,沉玠。
…………
小剧场:
关泠一路跟着沉玠来到地府。
牛头马面为难道:“姑奶奶,你行行好,别再跟着了,抓错了人,阎王爷要弄死我们俩的。”
“不,我就要跟着他,你们不许灌他孟婆汤。”关泠霸道无匹。
沉玠俊颜一笑:“放心,我不喝。”
判官黑着脸过来:“都破例让你回到前世陪他一起死了,你怎么还不知足。”
“不许挖他的心。”关泠无理取闹。
这时受害鬼朱贵路过,见到关泠,眼冒红心。
“嗨,美女。”
沉玠眯起眼睛,踹了他一记窝心脚。
“在阴间公然打架斗殴,行为严重,社会影响恶劣,挖心,必须挖心。”判官如是道。
沉玠道:“挖心可以,本王有一个要求。”
“王爷您尽管吩咐。”牛头点头哈腰,被马面鄙视了一眼。
“本王亦想回到那场大火里,将她救出来。或者,陪她一起变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