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清楚记得周方推测密道是姜家和当年善信阁的主人联手所建,她事后问及父亲,姜望一开始不肯回答。后来在连番追问下,才说出了缘由。原来当年姜望和王黄关系无比密切,王黄住善信阁,二人经常在一起商议国家大事。后来王黄荣升相国后,再和姜望公然来往不太方便了,二人商议,就打通了一条密道,可以随时掩人耳目地相会。
再后来王黄搬离了善信阁,姜望和王黄联系渐少,密道虽在,却荒废了下来,只留了姜家密室。姜望也没有告诉姜姝和姜远真相,也是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可说之处。他和王黄相识于微末之时,现今各自发迹,再无共同语言,也是正常。
近年来年事较高,姜望又有心让一对儿女执掌姜家,心思就淡了许多。
现今姜望一心修仙,几乎不问世事,姜姝故意有此一说,是为了打压吕纪东的气焰。吕纪东以姜家元老自居,是最早追随父亲的数人之一,近年来渐有坐大之势,且倚老卖老,不思进取,还不让年轻人掌权。
吕纪东被姜姝当众驳了面子,众目睽睽之下,不免有几分尴尬,嘿嘿一笑:“姜小姐是看不上我这个老人了,是,我是年纪大了些,但还能为姜家卖几年命。算了,姜公想要安静,我就不去扰乱他的清修了。”
见吕纪东服软了,吴公之孤掌难鸣,只好顺势说道:“姜小姐息怒,我和吕兄也是一心为了姜家。既然姜小姐话说得如此明白,我等从命就是。”
“吕伯言重了,我虽接手姜家粮草生意,毕竟年少,还要各位叔伯多多帮衬才是。”周方见好就收,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一打一拉之间,正好收买人心,“尤其是吕伯和吴伯,正有一件大事要落到你二人身上,若无你二人挑起大梁,此事恐怕还难以做成。”
吴公之和吕纪东对视一眼,二人心思电闪,都暗暗佩服周方的聪明和大度,二人呵呵一笑,拱手一礼:“不敢不敢,周公子过奖了。”
周方笑了笑,随即收起笑容,一脸严肃:“魏国和韩国早晚会有一战,战局一起,姜家是借势而起还是逆势而退,就全在今日一举了。”
吴公之一脸惊愕:“魏国和韩国开战?周公子何出此言?魏韩两国交好多年,唇齿相依,绝无开战的可能。”
吕纪东也是连连点头:“周公子此话,危言耸听了。”
“且听周兄把话说完。”姜姝淡然一笑,“急什么?”
不急才怪,吕纪东摇头一笑:“我也是担心姜家之事。”
周方点头一笑:“魏韩两国开战,已经迫在眉睫,各位不必非要清楚为何开战,只要知道一旦开战如何应对就好了。吴伯,若魏韩两国开战,魏国和韩国都要从姜家购买粮草,你会卖谁?”
吴公之一愣,想了一想:“自然是卖给魏国了,姜家的根基在魏国。”
“我也觉得应该卖给魏国。”吕纪年点头说道。
众人都纷纷点头附和。
周方微微一笑,问姜姝:“姝妹的想法是?”
姜姝自然知道周方是有意考她,淡然笑道:“魏国和韩国,价高者得。”
“从国家大义来说,吴伯和纪伯的做法没错。从经商来说,姝妹的想法也没错。但从大局来说,还是欠缺了魏韩两国平衡的考虑。”周方谈笑间,从容不迫,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指挥若定,“所以若要全盘考虑,既不是只卖魏国,也不是价高者得,而是……”
众人都支起耳朵细听。
“开始时,是价高者得。到后来打得要分出胜负时,获胜者得。”周方呵呵一笑,“左右逢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气氛一时尴尬,过了半晌吴公之才嘿嘿一笑:“左右逢源自然是好,只是往往有时左右逢源会变成左右不讨好。周公子,莫要到时两边全部踩空,就麻烦大了。”
周方就知道吴公之会有如此一说,他胸有成竹地问道:“吴伯在韩国经营多年,韩国今年粮食收成如何?”
“欠收。”吴公之微微皱眉,“粮价大涨三成,百姓生活艰难。”
“魏国今年虽未欠收,也存粮不多了。中山国一战,消耗巨大。所以魏国和韩国交战,打的其实是粮草消耗战。”周方开始切入正题了,他想要达成心愿,必须依仗在座每一个人,“各位不必怀疑魏国和韩国开战的可能,战争已经一触即发了,不出三日,战争必然打响。吴伯,先前我让你准备好粮草好送往韩国边境,可是准备妥当?”
“一切准备妥当。”吴公之问道,“周公子有何吩咐?这一批粮草是韩国采购的军粮,按照日期,今日要是交粮的。”
“我已经派人前去告知宋最,让他带领车队返回魏国。”周方蓦然站起,拱手一礼,“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吴伯不要推辞。”
宋最是吴公之手下的得力干将,负责押送粮草。
吴公之急忙站起,还了一礼:“为何要让宋最带队返回魏国?韩国军队已经付了订金。”
“请吴伯的事情就是和宋最有关。”周方也不隐瞒,他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宋最带领车队返回魏国,是为了配合司马将军的大计。配合完之后,为了姜家的声誉,还要请吴伯将粮草原数送回,并向韩军请罪。”
吴公之是何许人也,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当即说道:“周公子尽管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周方哈哈一笑,举起一杯酒:“在下为吴伯送行。”
吴公之倒也爽快,满饮一杯,转身就走:“若是完不成使命,吴某不会回来。”
吴公之一走,吕纪年也坐不住了,主动起身问道:“周公子,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做尽管开口,定当不负使命。”
“还真有一事需要吕伯出面才行。”周方见事情进展顺利,成功收服吴公之和吕纪年,也是心情大好,“还请吕伯从齐国调十万石粮草到魏国,以备不时之需。”
“好,不出月余,十万石粮草在齐国随时待命可以发来魏国。”吕纪年不等周方举杯,自己先饮了一杯,“告辞!”
“慢。”周方举起一杯酒,郑重其事地敬向吕纪年,“吕伯,十万石粮草事关魏国兴亡,一月时间恐怕不行。”
吕纪年一愣:“你说,要多久?”
“半个月……如何?”周方有意流露出为难之色,“我也知道,半个月的时间调集十万石粮草,确实强人所难了,此事也只有吕伯或许还可以一试,换了别人,怕是绝没有完成的可能。”
“半个月?”吕纪年一想说齐国山多地少,产粮之地又分散各处,单是收粮怕是也要半月有余,但见周方一脸为难和迫切,不由豪气陡生,一拍胸膛说道,“没问题,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完成周公子交待之事……告辞!”
周方朝吕纪年的背影长揖一礼:“多谢吕伯。”
众人暗暗赞叹周方不但深谙用人之道,且礼数周到,实在是难得的将才,不由佩服姜家的识人之明。得周方之助,姜家更上一层楼有望。
周方又分别安排了各人任务,聚会结束时,已经是午时过后。送完客人后,周方和姜姝站在善信阁门口,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良久,姜姝才幽幽叹息一声:“周兄,我怎么觉得今日之事,不论成败,姜家都危机重重?”
周方轻抚姜姝后背:“姝妹是在责怪我要将姜家带入万劫不复之地么?”
“并不是。”姜姝摇头,“只是觉得太弄险了。”
周方微微一笑:“世人常说富贵险中求,是因为若是一人本来就一无所有,他拿出身家性命去赌一场荣华富贵,赢了,便赢了天下。输了,只是输了自己,且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输的,所以会去冒险。其实此事对姜家来说,不论输赢,都会立于不败之地。”
姜姝还想再说什么,远处几匹快马飞奔而来。为首的白发白须,须发皆张,怒容满面,正是乐羊。
乐羊策马来到周方面前,猛然勒住缰绳,马人立而起,前蹄腾空,朝周方头顶落去。周方右手一揽姜姝,身子一侧,一转身就躲到了一边。
姜姝勃然大怒:“乐将军,你要当街杀人不成?”
“杀人?他不是人,他是恶鬼。”乐羊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抓住了周方的胳膊,“周方,你不要再装了,你就是中山国太子周东。”
周方脸色不变:“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乐将军莫非是到王宫上奏魏王,告了我一状?”
“老夫何止告你一状,老夫还要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心头之恨。”乐羊拨出宝剑,横在周方脖间,“周东,你费尽心思挑起魏国和韩国战争,究竟意欲何为?”
“笑话。”周方面不改色,冷笑一声,“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的商人,哪里有本事挑起魏国和韩国的战争,就连乐将军怕是也不行,何况是我?乐将军这是在哪里受了气,非要找我来发泄,也是因为我好欺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