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此事?”乐羊怒睁双目,血往上涌,他一向治军严谨,不许侵犯百姓秋毫,却没想到,司马运竟能做出如此残暴之事。要是传了出去,会让世人议论他乐羊不守承诺,会让天下人耻笑他乐羊不择手段!
他乐羊何许人也?当年连路上的一块金子都不肯弯腰去捡以免辱没了自己的品行,司马运身为他手下的运粮官,竟能背着他做出如此惨无人道之事,让他面上蒙羞,不由大为恼火:“老夫定当彻底查实此事,若是属实,一定上奏魏王,严惩不怠!”
周方不慌不忙地问道:“不知乐将军如何上奏魏王?”
“自然是如实上奏了。”
“如实上奏?司马运必然会当面反驳,要乐将军拿出人证物证,乐将军可有?”
“老夫只是听信了你一面之词,哪里有什么人证物证?”乐羊上下打量周方几眼,“周方,你可是在戏弄老夫?”
“不敢,在下既无胆量,又无闲心。”周方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乐羊的目光,“此事应当从长计议。依在下之见,乐将军应当先暗中派人前去中山国和赵国交界处的界山之中寻找粮草商人的尸骨,再另外派人去燕国、赵国寻找粮草商人的家眷。待尸骨和家眷都到齐之后,再从当初运送粮草的士兵中寻找人证,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再向魏王上奏,才会一击则中,让司马运没有反击之力和翻身的机会。”
“厉害,妙,此计果然甚好。”乐城鼓掌叫好,“人证物证俱全,到时司马运百口莫辩,必定会被魏王打入大狱。周方,事成之后,本公子重重有赏。”
周方忙弯腰施礼:“不敢当,在下承蒙乐公子救命之恩,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乐羊却沉思半晌不语,他是在暗暗震惊周方的思维缜密,步步为营,算无遗漏,真要是如周方所说一样司马运暗中做出了杀害粮草商人之事,再按照周方的做法将所有的证据搜集齐全,呈报魏王之后,司马运必定难逃牢狱之灾。
以周方的智谋他怎么可能只是一名小小的粮草商人?乐羊虽感谢周方的献计,却更加怀疑起他的身份了。
不如再考他一考,乐羊主意既定,问道:“此事暂且按下不提,周方,我还有一事问你,你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必隐藏。”
周方很清楚乐羊对他大有戒心并且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他不怕,不管乐羊怎么猜测他,他一不承认,二不否认,反正乐羊也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凭猜测也不能拿他如何。他要的就是充分利用乐家和司马家的不和,打开他进入魏国朝堂得以见到魏王的一个口子。
周方恭敬之中又不失淡定:“乐将军尽管吩咐。”
乐羊将他在朝中和司马史父子争论是否出兵攻打齐国一事告诉了周方:“周方,你有何高见?”
乐城听出了爷爷在言语之中不知不觉对周方高看一眼,不由心中妒火中烧,想要出言嘲讽几句,却被乐旦阻拦了。
乐旦一拉乐城:“别添乱,爷爷现在正在问计周方哥哥,说不定周方哥哥可以帮爷爷一帮。帮了爷爷就等于是帮了乐家,帮了你和我。”
周方对司马史父子并无好感,在攻打中山国时,司马史父子是乐羊的得力手下,若无他二人相助,乐羊也不可能打下中山国。甚至可以说,中山国亡国,全因司马史和欧阳乐勾结之故。他恨不得亲手杀死司马史父子以泄心头之恨。
但话又说回来,司马史劝魏王攻齐,正合魏国的强国之道,是上上之策。由此可见,司马史也并非浪光虚名之人,确有真才实学。
周方心里清楚,魏国无南北之忧却有东西之患。
魏国位于赵楚之间,北面赵国南面楚国,本来赵楚两国对魏国并无太大威胁,一是赵国和魏国向来交好,互为依靠。二是楚国深受南面蛮夷威胁,自顾不暇,即使有心也是无力侵犯魏国。
七雄中,魏国和燕国又无交界,燕国孤悬于外,和中原诸国多无交集,并无南下之心。实际上,西秦东齐两国才是魏国的心腹大患。是以在周方看来,魏国最高明的做法就是先攻打齐国,夺取富饶的齐地之后,东有大海天险可守,尽取齐地之兵,北联赵国,西下攻秦,大事可成。
魏国本来领土就被韩国隔开,两分天下。吞并中山国后,又被赵国隔开,领土三分,东西南北都不得兼顾。若是打下齐国,不但东西相连,又由齐国和中山国并在一起,则东西南北都得以兼顾,必将称雄于天下。
但周方既然要复国,要报魏国灭国之仇,才不会让魏国强大,因此在听到司马史父子劝魏王攻打齐国的举动之后,他心中大为震惊,表面上却努力克制,不动声色地说道:“乐将军认为魏国国力不足以拿下齐国?”
乐羊摇了摇头:“魏国称霸中原多年,兵强马壮,称为七雄之中第一强国也不为过。只是老夫一向认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魏国刚刚吞并中山国,不宜再出兵攻打齐国。以魏国之威,拿下齐国虽非易事,也并非不行。怕只怕,燕国担心齐国被灭之后,魏国会乘机攻打燕国,必定会出国救齐。赵国和魏国互为唇齿,不会对魏国不利,韩国和秦国就不好说了,尤其是秦国。秦国厉兵秣马多年,早有东进吞魏灭赵之心。”
乐城急不可耐地一推周方:“周方,你到底有没有高见?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周方微微一笑:“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在乐将军面前卖弄。高见没有,浅见倒是有一些。”
“讲。”乐羊沉得住气,不慌不忙。
“魏国此时不宜攻齐,攻齐必败!”周方主意既定,便抛出了瞒天过海之计。
“怎讲?”乐羊微眼的双眼微微一睁。
“正如乐将军所说,魏国若是发兵攻齐,燕国必定有所异动。以魏国兵力,倒也不怕燕国出兵。但问题是,魏国打下弱小的中山国,若非司马运屠杀粮草商人夺粮之举,怕是粮草会中断。粮草一断,不战自败。请问乐将军,魏国攻齐,再让司马运担任运粮官,还有粮草商人可供司马运肆意屠杀夺粮?”
“他敢!”乐羊一掌打在身边的树上,“即便他巧舌如簧,再有理由,老夫也不许他滥杀无辜。”
周方暗自叹息,乐羊刚正有余圆融不足。夺粮之事的症结并非是在司马运屠杀粮草商人之上,而在魏国今年虽未欠收,但粮草已然不足以再支撑一场战争。眼下讨论的不是司马运的滥杀无辜,而是魏国攻打齐国的胜算几何。
周方点头:“乐将军铁面无私,在下佩服。既然没有粮草商人的粮草可用,魏国的粮草可否支撑半年的消耗?”
乐羊想了一想,微微摇头:“三个月。”
“是以魏国攻打齐国,并非上策,以齐国的实力,魏国绝无可能在半年之内吞并齐国。”周方步步推进,是该抛出他的见解了,“依在下浅见,魏国攻打齐国既然没有必胜之计,不如不打。但魏王好战,不出兵攻打一个诸侯国,其势难收,既然如此,齐国不可,秦国不可,燕国和赵国也不可,不如攻打……韩国!”
“韩国?”乐羊没想到周方最后矛头一转,竟然指向了韩国,不由大为不解,“韩国和魏国也算是唇齿相依,且魏、赵、韩三家分晋,原本同属一家,魏国并无攻打韩国的理由。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
“你出的什么鬼主意?魏国好好的为什么要攻打韩国?”乐城气不打一处来,“魏国和韩国一向交好,就连本公子在韩国也多有故交好友,魏国和韩国情同手足,周方,你挑拨离间,分明包藏祸心。”
“乐公子是惧怕韩国的利器吧?”周方轻轻一笑,“所谓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国的弩能射800步之外,且韩国的剑也异常锋利,可以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
“本公子武艺高强,以一挡十,怎会惧怕小小的韩国?”乐城一拍胸膛,“魏国周围诸国中,除被灭的中山国外,就韩国最为弱小。”
“乐公子所言极是,在下也正是此意。”周方顺水推舟,既高抬了乐城,又顺势推出了自己的想法,“乐将军,韩国将魏国国土一分为二,让魏国东西不能兼顾。若是吞并了韩国,魏国东西兼顾,又得了韩国利器。不出一年,便可乘势东吞齐国,霸业可成。”
“你的意思是,魏国先不必急于攻打齐国,先拿下韩国,再养精蓄锐一年,携灭中山吞韩国之威,一举打败齐国,从此扬威于诸侯无敌于天下?”乐羊听明白了周方的计策,心中的震撼之意久久挥之不去。以周方的谈吐以及对各诸侯国的国力如此了如指掌,他若是一个小小的粮草商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