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誉执的优秀并非与生俱来。
玩闹是孩子的天性,但每当想起远在京市的誉滢,他总能静下心来,沉稳地坐在课桌前,做一个老师们眼里认真懂事的好学生。
然后,他会在假期带上一堆奖状去看望京郊疗养院里的母亲。
不发病的时候,她看到这些会很高兴。
那并不是一家寻常的疗养院,许多病号也许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却被专家确诊为各种学名千奇百怪的精神疾病,承受着外人无法切身体会的痛苦。
誉滢是其中之一。
周誉执脑海中有关疗养院最深的印象,除了食堂里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无法伤人的软勺,便是母亲独自坐在病床上,失魂落魄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画面。
悄声走近时,能听清她嘴里反复念叨着的几个词。
漂亮。阿城。为什么。
她偏执地低喃着:“是我不够漂亮吗,阿城为什么不要我了?”
誉滢并不痴傻,思维却掉进了死胡同,周誉执对她说过无数次“妈妈很漂亮”,却被她当做是哄人的套话。
“如果我真的很漂亮,阿城怎么连一眼都不来看我呢?一定是因为我怀孕那几个月长胖走形了,他才不喜欢我的……”
誉滢抚着空荡荡的病号服袖管,一点一点将视线挪到周誉执脸上,眼睛里的后悔之色满溢而出,“如果当初没有怀上你就好了。”
她说着伤人的话,那却还是在她自身状态良好的时候。看到周誉执那张轮廓像极了周城的脸,有时候她甚至会直接拽住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他是不是专门过来气死她的。
这是病人发狂的前兆,护工会在誉滢动手之前及时拉开两人,将周誉执带到病房外进行安抚,有时他脸上会有抓伤,但他从来不在意,还是小男孩的他会踮起脚,透过门上的小窗口看着被注射镇定剂后情绪逐渐恢复稳定的母亲。
只有偶尔的几天,誉滢在看到周誉执后,会像所有正常的母亲一样,温柔地牵住他的手,同他散步,同他玩笑,同他说起自己以前的故事。
认识周城那年,誉滢还在A大读大叁。周城作为创业有成的青年才俊被邀请来校内开讲座,誉滢正是在那天的礼堂对他一见钟情,千方百计要到联系方式便展开了追求。
凡是视觉动物都会被天资绝色的美人吸引,誉滢的美貌在A大是出了名的,因此周城只是与她吃了顿饭便确定了关系,在那之后牵手、接吻、上床都发展得无比自然。
两人轰轰烈烈地谈了半年恋爱,也去对方家里吃过几顿饭,虽然周、誉两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可誉家的长辈却一直看不上周城,说他长相风流招桃花,人也不稳重,嫁过去容易受苦,誉滢为此几番与父母争辩,全都无疾而终。
然而比家人的反对更让誉滢痛苦的,是周城在激情褪去后冷漠的态度,恋爱时男人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仿佛只是一场少女怀春的梦,梦醒了就连踪迹都无处去寻。
周城提了分手,誉滢不肯,叁天两头跑去北城求他回心转意,京市誉家的大小姐何尝这么低声下气过,换来的却是他的不屑一顾。
谁料老天“眷顾”,不久之后她就查出了怀孕。
她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周城,却也因为未婚先孕给家族蒙羞,与誉家彻底决裂。
誉滢在胎儿鉴定出性别之后便为孩子取了名字,购置各种婴儿用品和玩具,甚至连同孩子未来结婚生子的画面都想象到了,一时脑热用积蓄为他在许多省份都置办了房产,陷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周城早已对她无爱,孕期出轨被誉滢亲眼撞见也不觉得有哪里对不起她,后者的精神状态本就极不稳定,在丈夫接二连叁的出轨刺激之下便发展成了后来疯疯癫癫的模样,生下周誉执后被送进精神病院治疗。
周城为她找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和最负责的护工,却不愿意过来看她一眼。药物再有效,可奈何心病难以根除,誉滢在疗养院里度过了坐牢一般的十年,后来却被无人预料到的突发心梗夺去了生命。
周城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却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周誉执恨他,却又斩不断这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
“我妈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漂亮不够苗条才会失去周城,可周城只是狗改不了吃屎才会一再出轨。”
夜已经很深了,周誉执平静地述说着,重一礼枕着他的臂弯听得格外入神。
隐约间,她看见露台上的忧郁男孩剖开胸膛,毫无保留地向她展示自己内心深处血肉淋漓的阴霾。
周誉执的眼睛在满室夜色中十分明亮,他看着怀中人说,“重一礼,我不是周城,你可以吃醋,但是不要怀疑我会重蹈他的覆辙,你也不要怕长胖怕变丑,无论你未来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对你负责,也会……”
他的语气真诚,但重一礼却是满满的不信,“花言巧语谁不会说,你怎么知道周城当年不是这么骗人的?”
周誉执皱眉,“我刚说了不用怀疑这一点。”
“我为什么相信你?”重一礼哼了他一声,“你连一句喜欢都没对我说过。”
“我怎么没说过?前两天在浴缸里我不是还说了爱……”许是他也回想起当时的对话,说着便没声了。
当时他是借“鸡巴”之名说出那个爱字的。
重一礼抓住他的把柄,得理不饶人,“你瞧,你根本只是喜欢操我而已,还说让我信你,你一点都不……”
“我爱你。”不等她说完话,周誉执就打断她,“重一礼,我爱你,你想听的话我说几遍都可以。”
这下重一礼轮到哑口无言了,半晌才闷闷憋出一句:“我问你要了你才说,虚伪!”
“但我就是爱你啊老婆。”
周誉执看了眼时间,在她眉间印下一吻,“晚安老婆,好好睡一觉,明天回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