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姗姗而来,程夫人跳下马车,搀了徐夫人下来。
徐夫人甚是虚弱,却精心妆扮了,乌发高挽粉面红唇,月色衣碧色裙,外罩珊瑚红的斗篷,同色的羊皮小靴裹着一双纤足,莲步姗姗来到福灵面前,福身下拜道:“不曾想惊动了郡主,是妾的罪过。”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客套和虚礼,快些上山看看耀文去。”福灵指着山上说道。
徐夫人点头说是,程夫人将她扶上抬椅,手扶着抬杆在前,福灵与大将军在后,向山上行去。
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快要行至半山腰,但见铁盔铁甲的刀斧手,将凉亭与旁边的山涧围得铁桶一般,山头之上站满了弓箭手,弯弓搭箭指向下方。
抬椅落下,徐夫人缓步进了凉亭,耀文喊一声娘,徐惕守站了起来,激动看着徐夫人,颤声唤道:“慧慧,果真是你?”
徐夫人身子微颤,双眸中泪光浮动,扶着亭柱慢慢坐了下来,敛眸道:“大当家别来无恙?”
“慧慧。”徐惕守向前一步,关切看着她柔声问道,“你如此消瘦,可是身子不好?”
“托大当家的福,总算还有一口气在。”徐夫人抬眸,直直看了过去。
徐惕守微弯下腰,声音更加柔和:“慧慧怎么跟我生分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惦记着你和孩子……”
“你是怎么惦记我们的?”徐夫人话音里添了冷意,“耀文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你抛下我们独自逃生,从那以后再无音讯,你就是这样惦记我们的?”
“凉州城收复后,官府士绅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他们趁着我外出,将我的队伍团团围住,所有的人都死了,我侥幸逃得性命,生怕连累了你们,不敢回天梯山……”徐惕守低声说道。
“你不是怕连累了我们,你是怕我们拖累了你。”徐夫人声音大了起来,“你逃走后,官府围剿天梯山,我被逼无奈,给手下派发银两,让他们从密道里逃走,然后放一把火将营寨烧成灰烬,我与阿英带着两个孩子,逃到一个山村里避祸,我们走投无路险些饿死,是大将军找到我们,并收留了我们。”
徐惕守一声冷哼:“我救过他的性命,他却霸占我的妻儿。”
“你不过是顺手救他一命,而他养大了你的孩子照顾着你的妻子。孩子们到了六岁的时候,因他们是钦犯之子,不能上学堂,我为了孩子们的前途,请求大将军给他们个身份。大将军为报答你的恩情,答应了我的无理请求,将我们母子接进将军府,这些年他将孩子们视若亲子,对我恪守礼仪,从未逾矩半分。”徐夫人大声道。
徐惕守冷笑道:“这种事,谁又说得清楚。”
徐夫人气结,程夫人忍无可忍,踏进亭子大声说道:“大当家不相信大将军,也不相信慧姐姐吗?她惦记着你思念着你,常常成宵睡不着觉,她记着的全是你的好,她担心你死了……”
“我宁愿他死了。”徐夫人打断程夫人,咬牙说道,“我宁愿你死了,也不愿听到你做了沙匪,再度娶妻生子,你投靠狄人,发兵攻打玉门关,为他人做嫁衣。”
徐惕守有些黯然,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你突然来了书信,我怎么能不打听清楚你的底细?”徐夫人厉声道,“十多年了,你为何突然来了书信?为何想起要回儿子?”
“我年纪大了,思念妻子思念儿子,你已经跟了孙启,你给他看了我的书信,你帮着他给我设下圈套,你背叛了我。可儿子是我的血脉,我要回他有什么错?”徐惕守愤然道。
“你是在帮着别人对付大将军,你要将我与儿子的事公诸于众,让大将军背上窝藏钦犯妻儿的罪名。”徐夫人落下泪来,“你当年只是一名文弱书生,狄人攻占凉州后家破人亡,被逼无奈上天梯山成立匪帮,以义匪自居,你对我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带着我从三州游历到长安郡,你说待到朝廷收复河山,你定要助官兵一臂之力,你都忘了?三郎,你都忘了吗?”
一声三郎,徐惕守愣住了,他看着徐夫人,默然良久方道:“我怎么会忘,慧慧,你跟我走吧,只要你跟我走,我解散帮众,带着你和儿子去往西域,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一家人……”
“你以为还回得去吗?”徐夫人凄然而笑,“阿英以为我彻夜难眠是因为思念,她不知道,我是因为愧疚,愧疚你为了逃命,杀死了二当家。”
程夫人啊的一声大叫,指着徐惕守咬牙道:“是你杀了耀章的爹?”
耀文闻言身子一震,咬牙看了过来。
徐惕守忙道:“怀英跟我是过命的交情,我没有杀他。”
“你杀了他,又杀死另一名姓张的手下,他叫做张双喜,与你身量相仿,你砍烂他的脸,给他换上你的衣裳,官府以为天梯山的大当家与二当家都死了,将你们的人头挂在城墙之上,张双喜的娘路过城门,说那是她的儿子,她说儿子的后颈有一块红色胎记。”徐夫人道。
“难怪过去这么多年,我依然在官府钦犯名册之上,我一直以为是孙启为了霸占我的妻儿,不肯放过我。”徐惕守摇头,“不过,我没有杀死怀英,也没有杀死张双喜,他和二当家被官兵杀死后,我将计就计砍烂了他的脸,一路向西出了玉门关,在沙漠中碰上一队沙匪,我投靠了他们,等我站稳脚跟回到天梯山,只看到一堆瓦砾,我派人寻访你们,打听到你们被孙启霸占,我一气之下回去娶了沙匪头子的女儿。当时,我只知道孙启是横扫三州的威烈将军,并不知道他就是我当年救下的小兄弟明庚。”
“如今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徐夫人盯着他。
“我收到一封书信。”徐惕守道,“看了书信后,我气得几乎发疯,我救过他性命,与他称兄道弟,他竟然夺我妻儿,我想起他当年在天梯山,就与你相谈甚欢,我确信无疑。一气之下,分别给你和儿子去了书信,即便你不愿意跟我走,我的儿子可以跟我走,却没想到中了孙启的圈套。”
他遥望着漫山遍野的官兵,长叹一声道,“看来我是插翅难逃了,不过呢……”他突然飞扑到耀文面前,伸手捏在他颈间,“耀文,如果你愿意,可以陪着我逃走。”
徐夫人喊一声耀文,耀文挺起胸膛道:“我死也不会跟你走。”
徐惕守手下一滞,耀文又道:“我母亲说得对,大丈夫当与妻儿同生共死,任何的不得已都是借口。”
徐惕守的手骤然收紧,咬牙道:“今日你愿意也得走,不愿意也得走。”
“大当家为了自己活命,要胁迫妻儿吗?”身后有人冷然说道。
徐惕守回头看去,一人沿着亭子外的石阶缓步而上,来到他面前一声冷哼,闪电般伸出手,抓住他手臂往下一卸,就听咔擦一声,徐惕守一条胳膊耷拉下来。
他白着脸看着来人,咬着牙忍痛说道:“果真是你,想不到当年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小兄弟,如今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当年之事太多,请大当家跟我回去,一桩一桩细说。”大将军说道。
徐惕守看向徐夫人,徐夫人怔怔看着他,脸色比他还白,又看向耀文,耀文扭脸避开他的目光,一双拳头捏得死紧。
他一声长叹:“我徐某人思念妻儿心切,入了大将军的圈套,只能认栽,听凭大将军发落。”
大将军招招手,高将军带人过来将徐惕守绑了,徐惕守唤一声慧慧,徐夫人扭过头去,徐惕守道:“慧慧,我要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我?”
徐夫人没有说话。
“那,我下山去了,你多保重。”徐惕守轻声说道。
高将军亲自押他下山,徐夫人转过身,默然遥望着徐惕守离去的背影,泪落如雨。
程夫人愣愣的,一会儿看向山下,一会儿看向徐夫人。
耀文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站着,大将军走过去摁上他肩,好像没看到他满脸的泪水,拍拍他肩说道: “我军营里还忙着,由你护送你娘与程夫人回家。”
耀文狠狠抹一把脸,吸一下鼻子点头说好。
大将军说:“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儿子知道了,儿子会确保娘与程姨周全,父亲放心吧。”耀文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大将军嗯了一声,看向伍校尉,伍校尉无声做个手势,意思是大将军请放心。
他点点头,来到福灵身边,轻轻握住她手。
“有伍校尉在,你放心去忙,不用管我。”福灵小声说道。
“你跟我到军营里去。”他牵着她手缓步下山。
“为何?”福灵小声问道。
“给你看样东西。”他低声道。
“是什么?”福灵好奇道。
“去了就知道了。”握着她的手一紧。
福灵哼了一声:“夜里回家带给我不就行了?”
“今夜里要对付徐惕守,回不去。”他说道。
福灵笑道:“你带着我一起骑马的话,我就去。”
山脚下上了马,福灵刚说一声冷,他抖开披风将她拢在怀中:“那就快些回去。”
说着话两脚一磕马身,马儿撒开四蹄跑了起来,他连磕几下,马越跑越快,道路两旁得景物飞快从眼前掠过,呼呼的风声拂过耳畔,福灵直觉如腾云驾雾一般,她兴奋喊道:“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
他的手紧搂在他腰间,策马更快,福灵有些怕,闭了眼紧紧窝在他怀中,任由着他带她驰骋飞奔。
似乎眨眼间,军营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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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又删又改,脑壳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