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
听见令狐烈的话,楚云发懵,立即不解地问道:“师父,这无缘无故的,出什么师?”
他原以为久别重逢,令狐师尊应该会开心迎接才对,没想到对方先是出手试探,继而道出撇清关系的话,这一时之间,教人难以理解。
此时,令狐烈只是淡淡一笑,调动真元托掌而起,让半跪着的楚云站直身子。
“起来再说吧。”令狐烈缓步前行,目光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微笑道:“徒儿啊,其实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已经破解掉为师的剑道奥义了?”
“什么?”楚云微微一愣,露出愕然的神色。
百王走马势,乃是令狐烈的奥义武学,这在剑晨宫是路人皆知的事。
但在楚云看来,此前的剑骑奔袭,却没有他印象当中的那么强大,想来也是师父放水的缘故。
否则,那又怎么可能轻松斩灭?
瞧见楚云满脸疑色,令狐烈倒也不意外,轻叹着摇摇头,道:“徒儿,你肯定是觉得为师刚才的出手,只是一次考验性质的试探,但其实,那就是原版的威力,为师并没有手下留情。”
“换句话说……”说着,令狐烈伸出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掌,捏了捏楚云肩膀,欣然道:“徒儿你如今的真正实力,已经超越为师,有资格问鼎剑晨宫主之座了啊。”
“这……怎么会呢?”楚云目光惊疑,不敢置信,“师父的剑道造诣出神入化,堪称南域宗师,而刚才的奥义剑招,明显就不是师父你的真实水平,师父,你为何要故意欺骗我?”
“为师欺骗你作甚?”令狐烈背着大酒壶,一步步走到溪流旁,背对着楚云,缓缓道:“事实上,当你进入无极锁元阵,为师就察觉到你的到来了,故此就在这里设伏,寻思着以一成奥义之威,试一试你道行的精进程度,是否真的有如坊间传闻般厉害。”
“结果,面对突然的战局,你非但应对自如,还显得轻松写意,这简直远远超出为师的预料!于是,我就大胆地施展十成剑势,打算看看你的极限到底在哪。”
“但最后,直到击破所有剑势,徒儿你居然都面不改色,如此一来,为师就已经很清楚,那名天武皇朝的巅峰地王统领,确实就是被你一剑劈杀的。”
说到这里,令狐烈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
他目光涟涟地看向天际,连连点头道:“哎,想不到我令狐烈蹉跎一生,犯错累累,罪孽深重,还能在暮年收到一名如此出色的徒弟!上天待我不薄!上天待我不薄啊!”
此时,看着师父的颤抖背影,楚云恍然失措,沉默不语。
略微沉吟,他终于明白到,如今的自己,或许已经超越眼前的老人,做到青出于蓝胜于蓝了,这就如同雏鹰展翅,翱翔于朗朗天宇。
“徒儿啊,这一天,比为师想象中的要来得更早,但为师真的替你高兴!”令狐烈转过头来,欣慰的目光落在楚云身上,道:“但不得不说,如今老夫已经再没资格当你的师父了,以你的资质和潜力,应该飞向更高的地方,若然你继续留在剑晨宫,绝对就是屈才,这会有碍你的前路。”
听得此话,楚云张了张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但却对事情明白过来。
“师父!”他摇了摇头,踏前两步直接半跪而下,恭敬地说道:“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初,如果不是师父你把徒儿从吹雪城里面救出来,今日的楚云就不复存在!所以,无论如何,我今生今世都会是剑晨宫的一份子,今生今世都会是烈酒道人的徒弟!”
“哎,我知道你重情重义,为师其实也不是在赶你出师门,但有些利害之处,你应该先要学懂。”令狐烈长叹一口气,劝说道:“实不相瞒,最近你在国子宴闹出的事情,为师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也知道你现在与东域三大正道,建立了微妙的人情关系。”
“但那些巨头级道统的出手干预,代价又岂会是如此简单?”
说着,令狐烈话音一肃,沉凝道:“没错,你确实救过清虚宗的两位弟子,也与太极门的天王传人有过交集,而无量塔的三眼佛师,也跟无极师祖有过点化之缘,但仅凭这些关系,对方也只会在短期内承受天武皇朝的压力,并不会长久地抗衡下去的。”
“天下间没有免费午餐的道理,徒儿自然是懂得的。”楚云深表同意,点头道:“所以,我才要自力更生,继续拼命提升自己,这样一来,就算天武皇朝的怒火燃烧过来,我都有力量去应对。”
“徒儿,你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令狐烈老目一凝,沉声道:“须知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谁也不知三大正道,会在什么时候撤手,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与他们建立更深层次的关系,将人情价值转化为利益价值。”
“师父你的意思是……”楚云目光凛然。
“你是聪明人,只是有时候脾气倔强了些,应该能读懂师父的话。”令狐烈语重心长,解释道:“现在,认识到你惊天之才的人,不仅只有为师,那些东域巨头同样看到,所以,你只要立刻脱离剑晨宫,选择其中一个道统加入,那么天武皇朝就算再有报复之心,也只能把这一口恶气吞进肚子里,因为谅他们胆大包天,都不敢轻易杀害四大正道的弟子。”
“师父……”楚云黯然垂首,猛地攥紧拳头。
其实令狐烈的告诫,楚云早就意识得到,只是不想那么快就面对而已,毕竟,他已经把剑晨宫当作是自己的家,哪能说脱离就马上脱离?
但,确实就如令狐师父所说,如果想让前路变得平坦,只能去找更加强大的靠山。
光是归还人情,能让保护期持续多久?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不够强!没有力量,就没有自由!
此时,望着楚云深呼吸的沉默样子,令狐烈也叹息着摇摇头,他身形一闪,伸手按着楚云肩膀,安慰道:“为师很清楚,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子,也知道你有孝敬之心,但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剑晨宫的,如今只不过是把日子提前而已。”
“世界很大很大,而你是一条真龙,不应该埋没在一个小小的浅滩之上,理应翱翔九天十地,况且,就算你退出剑晨宫,也并不影响我俩的师徒关系,你楚云,仍然是我令狐烈的好徒儿,也是秋露那傻丫头的小师弟。”
闻言,楚云心中一松,但目光中的锐气和志气,却还是凝而不散。
“师父,徒儿明白的。”他挤出淡淡的笑容,略微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方才说道:“从今开始,我楚云……正式退出剑晨宫,也与无极宗再无任何关系!”
言罢,楚云狠下心来,直接将首席弟子的身份牌,以双手递给眼前恩重如山的老者,让令狐烈满目怆然地接过,却又无可奈何。
师徒二人,虽然没有明说。
但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知道脱离宗门一事,乃是事在必行!
因为,天武皇朝在四大正道的压迫之下,确实暂时动不了楚云,但他的亲朋好友呢?他的同门之辈呢?很可能都会受到连累!
只有让楚云对外扮演成“见利忘义”的叛逃弟子,秋露、香怡、蒙战、项天娇等人,乃至整个无极宗的处境,才会变得安全起来!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归还首席弟子身份牌以后,楚云猛然握拳,目光闪烁,抬头看着令狐烈,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今日,弟子楚云,已把剑晨之证,归还令狐先师!从现在开始……我楚云,就与无极宗再无任何瓜葛,重新恢复散修之身!”
“来日要是有机会,弟子再报师父的教育之恩!”
说完,楚云神色黯然,咬紧嘴唇,再次朝着令狐烈半跪而下,差点就抬不起头。
枯瘦的老手紧紧捉住弟子身份牌,令狐烈也是激动不已,差点咬碎牙齿,久久都没有发话。
随后,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方才恢复剑晨宫主的威严,直接收起身份牌,凝望着楚云沉声道:“本座以剑晨宫主之名,批准原首席弟子楚云脱离宗门。”
“从今以后……楚云二字,正式在无极宗弟子名册上除名!”
说完,令狐烈依依不舍地看着半跪的楚云,随后只能一拂衣袖,直接转身走到小溪旁边。
“令狐先师,弟……晚辈告辞!”
楚云也站起身来,望向令狐烈那显得有些佝偻的后背,旋即毫不犹豫地,深深鞠了一躬。
而后,他猛然一咬牙,就化作一道闪电,正要悄无声息地离开无极行宫。
其实,师徒二人都知道,就算以后在外相见,也只能成为陌路人。
否则,就会让天武皇朝找到报复的把柄。
“徒儿,秋露他们在听雨楼,你去见他们一面吧,最好不要现身。”令狐烈传音,无奈至极。
“好,师父……你好好保重!”楚云回头看了沧桑的老人一眼,旋即,便是一路向北,远离这一个他视作家园的地方。
这是一种无声的保护。
毕竟天武皇朝,或许不会轻易对东夏国大动干戈,但无极宗弱小的门人众多,若是天武皇朝想借此发泄,只不过是眨一眨眼的功夫。
“轰!”
一道流星划破天宇,让小院落顿时变得幽静,也让一名老人的豪气脸庞,仿佛变得苍老了许多。
“这就让他走了?”
片刻,院落里传来一道声音,只见一人从暗处走出,正是天兵阁门主,罗行烈。
“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得已之举。”令狐烈黯然道:“近来已经有很多的无极宗弟子遭劫了,虽然尚未有死亡事例,但这也证明天武皇朝,肯定盯上了无极宗,我令狐烈虽然对此无惧,但那些徒子徒孙……乃是无辜的。”
“哼,也就是说,将来你和那小子在外见面,都要装作不认识?甚至假扮有深仇大恨的样子?”罗行烈目光一凝,语气发沉。
“不仅如此。”令狐烈打开一壶酒,喝了一大口,道:“我相信以云徒儿的聪颖,他已经明白到自己与秋露他们,从今以后也只能变作陌路人。”
“你不觉得这样做,对那小子很残忍?”罗行烈冷笑。
“是很残忍,但正因为他是剑晨宫的首席弟子,正因为他是我令狐烈的徒儿,他才会决定这么做,这是在保护他珍爱的人。”令狐烈神色一凛,旋即望向旁边的罗行烈,“哼,你为何那么关心我徒儿?他可是把你的叛宗爱徒段阳给斩杀了。”
听得此话,罗行烈顿时苦笑一声,露出复杂的神色。
“老酒鬼,如你所说,段阳是叛出宗门的弟子,而对他的死,我已经释怀了。”略微沉默,罗行烈望向远方天际,喃喃道:“倒是这一个同样‘叛出宗门’的小子,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反而很欣赏他。”
话音一落,双烈都抬起目光,看向万里无云的长空。
霎时间,二人无言,随后默默坐下,缓缓地推杯换盏,让院落变得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