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天光,明亮了许多,早起劳作的农夫们,在田间地头弯腰塌背,一切都像是初到寿安县城时的样子,又好似,有了万般的变化。
半路上空降到此安家落户的林葱儿,莫名生出一股离乡愁绪。
她不知道,当小来福醒来,知道姐姐已经离开,没叫他一声就离开了,会不会哭鼻子。
她也不知道,其实老闷葫芦一夜未睡,天儿还透黑就走到了老将军府门外,躲在暗处目送闺女远行,老泪洒了一袖子。
大家都依着她,不送别,不凄凄婉婉“执手相看泪眼”……
所以,林大小姐才保持着一身故作的轻松,慵慵懒懒倚靠着靠枕,敞开了车帘向外观瞧,权当赏景。
华嬷嬷倒是没忘记昨夜里谈起的白凤乌鸡,嘱咐了峰哥一路上多打听几句,看看哪个村落哪个县城有人喂养那个物种。
结果,没用上几日,还真就打听着了,冷郎中跟峰哥亲自去的那户人家,好说歹说,花费了足足十八两银子,才买回来一对儿白凤乌鸡,回来时衣衫狼狈脏污,脸上也花猫似的。
“竟然是给小孩子豢养的宠物!”冷郎中大为遗憾的说,“那小孩子也是个奸商的料,等加价到十八两银子,才不哇哇的哭了,敢情儿这不是买的活鸡,是金鸡银鸡啊!”
甭管什么鸡,谁叫你稀罕到不行呢?据说人家这一对儿乌鸡也是辗转从江南过来的,算算差旅费,也就不委屈了。
高价的白凤乌鸡,品种正宗,姿态很讨人喜欢,华嬷嬷跟春花立刻就喜欢上了,当祖宗一样侍候着,剪了翅膀,脚脖子上绑了布条绳,长长的,每次人下车休息的时候,它们也下车散步。
军卒们无聊,也当这两只鸡是宝贝儿,路边捉个蚂蚱,树上抓只肉豆虫,便送到鸡笼子里给祖宗加餐。
鸡祖宗大概被感动了,第三日里无私的奉献了一颗蛋,春花热泪盈眶捧在手心里,军卒们甚至都开始欢呼了。
跟随一起进京的杨县令,算是真正开了一把眼,还有这样跟下人跟随从相处的模式,每天车队里都是欢声笑语,当主子的还肯主动下厨,跟汉子们燃起篝火做烧烤……
有时候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不就得这么风餐露宿篝火助兴吗?到得京城目的地的时候,杨县令所带的随从也全部融进了军卒们的大集体,甚至杨县令这个老学究,都学会了野外烧烤一套绝活儿,放出大话来说,等回了寿安县城,要给老婆孩子们加个餐,共享天伦之乐……
路途之上再开心,也有到头儿的时候,华嬷嬷严阵以待,不容许林葱儿再做村姑的打扮,而是从头到脚捯饬成贵妇人……
“你瞧瞧,又不是镇不住场子,这般打扮起来,气势比宫里的娘娘也不差,以后就这么拾掇。”华嬷嬷宛如欣赏一件艺术品,上下端详着干闺女夸赞。
春花也说:“夫人真好看。”
林葱儿微微耸肩,做个鬼脸儿说:“且装几天样子好了,干娘放心,总不至于叫你丢人。”
京城分了外城和内城,外城一片喧哗,烟火气浓重,百姓们的着衣打扮比寿安县城的得算洋气些,脸上也多了一种大都市子民的骄傲与满足。
峰哥的家就在外城,这厮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脑袋一直往家园的方向扭,却又不肯要求回去看看。
杨县令这时候发挥作用了,他对于京城略熟悉,让车夫把马车赶到了最前面,整理好衣冠,抬头挺胸向马车外张望。
内城守备严格了,杨县令刚一露面,就有一个小厮跑步过来,口称:“来的可是寿安县令杨大人?小的是李府李安,奉主人的命令在此恭候。”
杨县令喜笑颜开,跟他们相熟,有可能派人迎接的只能是李连生李大人,就是李丹丹的父亲,听说他丁忧期满后被召回京,暂时任翰林院学士一职。
杨家车夫连声答应着:“正是正是……”。
李安机灵,眼珠子迅速往后看,接着问道:“将军夫人一路来了吗?我家小姐已经连续等了好几日。”
峰哥在后面牵马应答:“夫人在此。”
这还在内城外面呢,李安扭头往后跑,很快就引来了一顶小轿,直接抬到林葱儿的马车跟前儿。
两个打扮鲜亮的小丫鬟撩开轿帘,一个面戴三层薄纱幂篱的娇小姐被搀扶出来,身材婀娜摇摆生姿,步上马车时无声无息,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标准仪表。
华嬷嬷撩着车帘子,对林葱儿眨眼睛,那意思很明确:你瞧瞧,你学着点儿……
大家小姐进了车厢,安坐在林葱儿身侧,两个小丫鬟退下。
忍了半晌儿的林葱儿伸出手指头一戳这位端坐的大家小姐,“噗”,竟然喷笑了。
大小姐一把揭去脑袋上误事又影响视线的幂篱,露出一张兴奋的圆胖脸,哈哈,李丹丹是也!
“老大,可想死我了!”
久别重逢,这闺女双臂一搂一扑,笑了几声又哭起来,“呜呜哇哇”的连话都听不清楚。
华嬷嬷扶额掩面,完喽完喽,自己教出来的几个徒弟全是会做表面样子的,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当即就能被打回原形。
林葱儿鼻子酸酸的还调笑呢:“臭丫头,刚才你那气势,我还当是哪家小姐脱胎换骨,都不敢相认了。”
李丹丹确实很有些脱胎换骨的意思,除了一张脸似圆盘没办法减下来,其它地方都瘦出了规模,腰肢匀称步履婀娜。
听到林老大的打趣儿,李丹丹抹着眼泪又笑:“回了京城,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头儿来,吃什么也觉着没味道,再加上我娘监管的严,生怕我掉的那些肉再长回来,可不就一天儿比一天儿的瘦了么?”
连双下巴都消失不见了,可见这次减肥的决心足够强大。
李安在外面招呼着峰哥跟他进城去新封的将军府,说着李大人已经安排了自家的仆妇做了打扫的事儿,杨县令则来辞行,他们得就此分手,杨县令进京述职,需要住在官驿送帖子等待皇帝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