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毛思嘉睡一间房的江燕子作息也很好,过了不到一刻钟也醒来了。
洗洗漱漱,江燕子站在招待所挂在脸盆架上的镜子前梳头,笑着问毛思嘉:“昨天休息的还好?”
毛思嘉点点头:“还不错...招待所挺干净的。”
这话也没错,这个年代在外面出差的时候能住的干净一点儿就算是条件很好了。毛思嘉也在旅游公司上班几年了,带旅游团的时候常常住外面,就算有什么不习惯的也早就克服了。就她的体验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
昨天傍晚抵达了上海,首要就是在招待所安顿下来。他们一行人并不缺介绍信,自然顺利。
“先找个地方吃饭,今天还有不少事儿要忙。”江燕子示意毛思嘉把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不要留在招待所。虽然他们住的都是双人间,不存在不相干的人进房间,但会不会发生意外天才晓得。
真要是在外地丢了东西,这年头也别指望找回来。
等到他们洗漱出来,有的同事已经去觅食了,有的同事却还在呼呼大睡。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没必要非要聚在一起。两人商量了一下,就单独去找地方吃饭了。
他们住的招待所在市区,周围找吃饭的地方还是颇为容易的。
现在时间也正好...再过一会儿估计就是早餐高峰了,那个时候找地方吃饭,肯定避免不了排队!
毛思嘉和江燕子穿过招待所所在的巷子,立刻就来到了大马路上——清晨的街道还很干净,大马路上最多的就是各种饭摊和早点铺。这个时候上海这座城已然没有几十年前的纸醉金迷、夜夜笙歌、潋潋风情,也没有往后数几十年的生机勃勃、钢铁丛林、摩登外向。
这大概是近代以来上海最朴素,也最接近自身人文的时候。
两人大马路上扫了一眼,最终相中了马路对面的一家早点铺——没有什么特别的,也不是谁推荐过的街头好店。只是一眼看过去这家的生意最好,这才是最有保证的‘广告’呢!
“燕子姐,我们一起点吧,这样能多吃几种早点。”毛思嘉看着贴在墙上的‘菜单’,有点儿选择困难症犯了。
最后两人一起要了一客生煎馒头、一份小馄饨、一份咖喱牛肉汤,然后又毛思嘉自己单独邀了一张甜大饼,江燕子自己要了一个肉馒头。
“我还是第一回 来上海,听说上海早餐有‘四大金刚’。”等早餐上桌的时候江燕子和毛思嘉闲聊天:“油条、大饼、粢饭、豆浆...好像就你要了个甜大饼?”
毛思嘉一听就笑了:“豆浆油条在北京也能吃的呀,来上海肯定要吃点儿本地口味。粢饭倒是有特色,但那个太实在了,吃了就吃不下别的了。”
“上海也难得有那么实在的食物,上海人吃东西精细呢...看看他们那个油条,真是太小了!难怪只要半两粮票。”江燕子非常感慨。
两人闲聊中早点一样一样上来了,同时早餐高峰期也到了。幸亏毛思嘉和江燕子来的早了一步,占下了座位!作为一家生意极好的早点店,这家店可以说是周边最早坐满的!
“这不是江同志和毛同志吗?”排队到早餐师傅面前的是一对夫妻,丈夫正在和师傅说要吃什么,妻子则是和毛思嘉、江燕子打了个招呼。
是火车上和两个落单男同事住同一车厢的夫妻,他们的目的地也是上海,所以下车之后就和旅游公司的人同行了——反正是要住招待所的,和同一个地方来的、稍微熟悉一些的人住一家更让人有安全感。
没想到吃早饭的时候又遇上了。
“江同志、毛同志,这没空座了,能不能让点儿地方?”话虽如此说,做妻子的已经把先送来的豆浆放在她们桌上了。
上海人精细,这家早点铺的桌椅也小巧,毛思嘉和江燕子的碗盘比较多,实际上没什么空位置给别人。不过人家都开口了,也不好说什么,也只能笑笑就算了。
夫妻二人坐下吃早饭,似乎是因为同桌三个女同志,原本善谈的丈夫始终就专心吃饭,并不说什么。要是有什么话,都是做妻子的说的。
她似乎对毛思嘉很关心,问这问那的。一会儿问毛思嘉在旅游公司做什么,待遇怎么样,一会儿又打听她结婚对象的情况,什么工作(知道孙继东是个副科,脸上露出大为满足的神情)。
不过听说年轻夫妻单独住,住了两间房,脸色又有点儿不高兴了。
毛思嘉觉得她就像是审犯人似的,实在不喜欢!但又没办法因为这样的小事就翻脸,只能快点儿吃完早饭告辞。
“沈同志他老婆好奇怪...”毛思嘉有感而发地摇了摇头。
江燕子可比毛思嘉眼睛厉害多了,判断道:“老夫少妻,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娶这么年轻的姑娘,他又不真是什么大人物...看他老婆的样子,估计是外地姑娘。”
有首都城市户口的年轻人结婚真不成问题,只不过是找什么样的而已!凡是老光棍、老姑娘,那都是自己要求太不合适,再不然就是真的没有结婚的打算!
条件再差的,只要肯往北京周边寻摸寻摸,就不说农村的了,只说一些县城...估计多的是选择!
江燕子作为领导是无可挑剔的,做朋友也非常好。不过她依旧是个人,自然也会有一些缺点。比如说,作为一名土生土长,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北京人的坐地户,她对外地人一直是有一种优越感的。
“这种外地来的,眼界特别浅,还爱各种打听。以后她再问东问西的,像查户口的,你就别理她了!”江燕子觉得毛思嘉还是脸皮太薄,和人拉不下脸来!按照道理来说,导游是常常和人打交道的,脸皮厚是基本,毛思嘉这样的也算是少见了。
“燕子姐你这话就太夸张了...就是巧合同行而已,两边其实是不搭界的。就算多说几句也没什么影响——不过我确实不想和她说什么了,我和她又不熟!”
早餐遇到那对夫妻只能算是小插曲,之后旅游公司出差的这些人陆陆续续都吃了早饭,开始着手在上海这边的工作。
上海这边的工作肯定是‘公对公’的,所以也是分头行动,跑各个可能的对接单位。
整体来说工作比较轻松——分头行动,每个人只有一两个任务。做完了应做的之后自然就是心照不宣的‘自由时间’...来到上海,有机会肯定要好好逛逛啊!
这个时候上海的轻工业产品全国闻名,谁家有上海货那是很有面子的!毛思嘉家里并不缺上海货,毛爸是跑长途货运的,来上海的机会有的是。就算很长时间没有安排他跑上海,汽车公司总有车来上海,托同事带东西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但毛思嘉本人没有来过上海啊!
托代购就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任何国外商品了,但如果能亲身去国外买买买,想必当事人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现在毛思嘉的心情类似于这个。
上午很简单就把事情办好了,毛思嘉找了个小饭馆吃了一顿有上海特色的饭,然后下午直奔南京路!
上海有几条有名的街道,都是比较繁华的。如果非要从中选一个最好的、最知名的,那肯定是南京路了!
上海的十大百货商店,有撒个都在南京路,即第一百货商店、第二百货商店和第十百货商店,而且这‘第一百货’和‘第十百货’还是十大百货商店里最有名气的!
另外,很多知名老店也开在这条街,像是老介福、恒源祥、蓝棠等等。
再加上华侨商店之类的重要商店,这条路想不热闹都不行!
就单这条路来说,首都都没有可以相比的——或许这连几十年后的县城步行街都比不上,但这个时代已经很厉害了。
毛思嘉也在这里久违地感受到了商业氛围。
当然,最后证明这就是她的错觉!看起来很繁华的商业街道,其实很不‘商业’,大量的商品要么要票,要么得写本儿,作为外来人,想要买什么是真有难度!
这大概也是知道毛思嘉来上海,同事都没有托她带东西的原因(之所以如此,也有可能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今后少不了去上海的机会,很没必要这个时候欠一个人情),最后就一个邻居请她带一床丝绸被面回去——丝绸很贵,但这是不要票的。
其实北京也有好丝绸,全国的东西都往北京送呢!不过这个时候国人买东西最喜欢外国货和上海货。一床被面是从上海来的,说出去就比一般的有面子。
毛思嘉并没有因为‘这也不能买’‘那也不能买’困扰,实在买不了就当是逛街了。逛街这种事,重要的是过程,也有逛了一整天却什么都没买的。
再者说了,也不是什么都不能买...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要票的。
票券本质上是一种安排,往往意味着供不应求,只能通过□□券的方式控制分配,真要是充足就不用票了——这时也有一些不要票的商品,无不是不担心供应的。
所以,那些处理品,又或者不太实用的奢侈品,这些都不要票!
毛思嘉在南京路的一些百货商店逛,首先买了答应邻居的丝绸被面,然后目光就被隔壁柜台的家具吸引了——是红木老家具,估计是从哪儿抄家抄出来的,也知道这些东西有价值,没有贱卖。
只不过如今的情况,要找一个买的起又不怕惹麻烦的买主也是很难了。毛思嘉看到有几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几次想过去看看,最终还是没过去...毛思嘉倒是不担心惹麻烦,一方面是她根红苗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知道现在情况越来越好,过不了多久那些事都不用担心了!
但问题是她家住北京,想要把沉重的红木家具弄过去,还是太勉强啦!
百货商店没有票券也买不到什么东西,第二天毛思嘉就专攻‘国旧’了,就是所谓的‘国营旧货商店’了。上海有诸多‘国旧’,不过其中名气最大的还是淮海路国营旧货商店。
毛思嘉做完了分配的工作就过去,本想领略领略传说中的‘淮国旧’,但排队的人太多了,她转头去了别的‘国旧’。
淮国旧虽然名气大,但其他的旧货商店也不差!毛思嘉就在南京东路一家国营旧货商店里消磨了两个小时,最终带出来两盏旧台灯。
对于这个时代的国人来说,这对台灯挺好看的,或者说太好看了,充满了‘资产阶级审美趣味’,挺不好卖的。
也不知道是来自哪个大资本家——毛思嘉无比确认这一点!这是十九世纪后期的台灯,蒂凡尼家的限量版!毛思嘉不了解孙继东的那些古董,但她对台灯有一段时间挺着迷的,也有过一些了解。
甚至买过一些经典款的复刻。
所以一看这两盏台灯就知道这是什么了,两盏台灯等个几十年,加在一起就是十几万美金——百来万人民币呢!她也不担心遇到假货,这东西说是古董,事实上年份并不长,现在在国外价格都还没真正起来呢!仿货的没有利益驱动,谁会做呢?
在国外都不一定能见到假货,在国内就更不可能了!这又和孙继东摆弄的那些古董有着巨大差异。
不过话说回来了,真等到那个时候,毛思嘉相信自己早就暴富了...她不去想自己能做多大的事业,但抓住先知先觉的优势,看准风口赚点儿钱她是从不怀疑的。
真到了那个时候,两盏古董台灯卖的钱她恐怕就不会在意了——她甚至不会卖掉这两盏台灯,毕竟好看的东西谁不喜欢呢!真的不缺钱的话她肯定是愿意留下来给自己赏玩的。
第103章
上海的国营旧货商店很有名气,人气并不比那些大商场来的小,甚至人气还更旺一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里很多商品都不要票——旧货商店,自然是有旧货的,旧货不要票是常理。这个时候的人可不会觉得用旧货哪里不对,反而是勤俭节约、会过日子呢!
周围的人不会因为一个人用了旧货嘲笑他,反而一个人打肿脸充胖子,不懂得量入为出会被人认为是不会过日子、不值得结交。
另外,这些国营旧货商店也不只是卖旧货,甚至不主要卖旧货!
真说起来这年头大家都不宽裕,一件东西肯定是会珍惜使用的。以衣服为例,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甚至有些人会大人穿了孩子穿,哥哥姐姐穿了还有弟弟妹妹拣去穿!最后实在不能缝补了,那也是用碎布浆袼褙、做打补丁用的材料。
旧货?收破烂的恐怕也收不到什么东西了。
国营旧货商店主要是一些‘处理品’,比如工厂生产出来的不合格产品,甚至残次品,这既包括最终产品,也有一些零部件。
毛思嘉就看到不少卖收音机零部件的...这甚至不比自行车,自行车个人就能修,日常损耗又大,零部件成气候有情可原。收音机就是另一回事了,一年到头修不了几次,理论上来说应该没什么商店卖零件才对。
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商店卖零件,卖收音机零件的,集中在特定的国营旧货商店,都是所谓的不合格产品,走工厂弄出来的。
之所以有这么大的量,一方面是玩收音机的人多,显然组装收音机不只是首都孩子的爱好,上海小年轻也喜欢这个。另一方面,是这几年各广播器材厂的废品率越来越高(这一时期很多工厂都有管理上的问题)。
其实很多处理品并不妨碍使用,又不要票,又相对便宜,上海本地人自然愿意来!外地人一般不了解上海的国营旧货商店,这又不像是几十年后,资讯发达,可以通过提前‘做功课’来弄清楚这些。
毛思嘉之所以知道这个,还是因为毛爸来过许多次上海,对这些有了解,和她有说过呢!
另外,国营旧货商店也有一些普通百货商店的商品,不过这些商品的售卖方式也和普通商店差不多。该什么价就什么价,该要票的也一样要票!
毛思嘉买了两盏台灯之后就看不到什么让她有购买欲的商品了,上海货流行归流行,她却不是特别get这个的。而要说一些日常所需,上海有的,首都基本上也有,不存在非要在上海买的。
不过最后一天她还是买了一些东西...类似‘来都来了’的心态。
比如衬衫,男式的和女式的她都买了两套...国营旧货商店这边买是不要布票的,按照售货员的说法这是瑕疵品,但就毛思嘉的眼光来看,看不出和普通衬衫有什么不同。
男式衬衫没什么可说的,即使是上海也做不出花来。但是女式衬衫就有些意思了,上海人即使是在这个年代也是尽力在条条框框里追求一些小细节的。风声紧的时候就不说了,这两年没有那么严苛了,这边立刻表现在了服装上。
剪裁有了曲线,达不到贴身的程度,但确实有了审美需求。至于领口、袖口上面的小细节,比如打不打褶子、尖的还是圆的、大领还是小领...乍一看和北京商场里的衬衫没什么不同,上身后才能发现小心机!
还有图案也有不同,这两年北京也不像是前些年全是纯白衬衫、黑白灰蓝罩衫了,但在图案上依旧非常保守。上海这边风气开放许多,年轻姑娘们穿的基本上是各种小碎花,就算是格子的,颜色也没有那么沉闷。
逛街买东西还是挺愉快的,对于毛思嘉来说这一天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身边总有一个陌生人晃来晃去。
留在上海的最后一天是纯粹的自由活动,毛思嘉吃完早饭就出了招待所...然后就和沈同志他老婆同路了——毛思嘉肯定不想和不太熟的人一起,但沈同志老婆太自来熟了,就说自己没来过上海,乱玩儿了几天,还没逛到点子上。
沈同志好像也不只是为了结婚来上海,可能来这边也有一些要办的事,这两天他老婆都是自己打发时间的。
“我也是第一次来上海...”毛思嘉说是这么说,人家却不当回事,依旧要和她一起。
或许之前也不知道国营旧货商店,来了之后沈同志老婆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根本出不来——看什么都想要!
这边很多商品是不要票的!
毛思嘉见她毛巾都买了四条...实在弄不懂来一趟上海带毛巾回去是什么思路。
不过考虑到她也带了几件衬衣回去,也就不好说人家什么了。
“毛同志不再买点儿什么吗?是不是没带够钱?”沈同志老婆这样说着,就像是要借她钱一样...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