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苏停下脚步扭头回望,只见背后跟了一大堆死魂,像是在池塘里丢下了鱼饵后围上来的鱼群一般。
他们虽都面无表情,但很显然都是冲着被叶苏撞散的死魂来的,似乎死魂消散后逸出的黑气,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难得的美味佳肴。
胸中烦闷之意渐浓,还是那一股不平气,愈加浓烈。他猛然大喝道:“看我做什么?”
万千死魂的凝视未有削弱分毫,但叶苏之气势已起,如滔天巨浪中的一块顽石。任它浪涛汹涌,倔强挺立其中,不退不避。
戾气和死气还在不断灌入他的身体,叶苏体表的黑气浓如墨汁,就像是穿了一件黑色的盔甲,双目如电,眼神更是越发锋锐。
死魂队伍中其实隐藏了不少生魂,他们大多都是来冥界激活幽冥,对此地的规矩都心中了然。
这些生魂远远看到叶苏,各个都瞠目结舌,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有些离得近的,拼命缩在死魂身后,生怕被叶苏这个煞星发现。
叶苏在死魂队伍中横冲直撞,走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隆隆黑气,有两个生魂躲闪不及,被叶苏一撞而过,竟和那些死魂一样,身体被叶苏粘去一块,然后在其他死魂的撕扯下化作了虚无。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终于引起了一个摆渡人的注意。
这个摆渡人与刚才那女子船上的又不同,他长得高大壮实,戴着一顶蓑帽,身上挂着数根儿臂粗的锁链,与脚下的轻舟颇不和谐。
他一路随着叶苏移动,始终靠在叶苏附近的水面,仿佛一直在等着他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苏终于从死魂队伍中再次冲了出来。他呼吸间喷出都是冰寒无比的气息,身体表面附上了一层冰屑。
但这次他的意识却比刚才还要清晰,胸中一股不平气经过与万千死魂凝视的打磨,变得愈发凌厉。身体表面的黑气盔甲也如有实质。
此时叶苏气势极盛,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光是目光所至都让其他生魂感到刺痛。
那摆渡人见了叶苏,舟头一偏,已向这边驶来,转眼间就停靠在了岸边。
叶苏四下一望,四野黑沉沉,空旷旷,背后的死魂队伍像是被透明的屏障隔开,竟无一人敢上前。隐藏在死魂队伍中的生魂更是全都噤若寒蝉,把身子尽量缩在人群之后。
他身形一动,己上了渡舟。摆渡人凝望着叶苏,久久不动,一双撑舟的死灰双手却在不住微微颤抖。
叶苏心头疑惑,低头也看向自己,周身覆着的黑气确实有些显眼,难道摆渡人因此物而惊讶?
“我身上这些黑气有什么问题?”叶苏问道。
摆渡人摇头,干涩笑道:“死气如此充盈,公子真是天赋过人,日后定然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叶苏奇道:“何出此言?”
摆渡人看叶苏一片茫然,表情也不似作伪,问道:“公子可是对此间的规矩一概不知?”
叶苏摇头道:“不知。”
摆渡人发出一阵桀桀怪笑,不再答话,只是专心操舟,让叶苏闷了一肚子疑惑。
轻舟灵巧,在冥河的浪涛中有惊无险,速度倒是奇快。眨眼间小舟已到了河水中央,回头不见来路,一眼望去,仍看不到对岸。举目四顾,所见尽是河水,连先前看到的水下冤魂也一个全无。
摆渡人忽然停了舟,向叶苏道:“再向前就有大风浪了,十分凶险,不知公子带足了渡河之资没有?若无渡资,就请公子在这里下船。”
叶苏愕然,他当然不知还要渡资,且自己一介魂身,根本是有形无体,又哪来的渡河之资?
那摆渡人停舟河心,四下皆是冥河之水,让他如何下船,分明是勒索。叶苏心中一片冰寒,己杀机暗起,道:“我现在身上并无财物,不知这渡河之资要以何物相抵,若是我身上有的,给你便是。”
那摆渡人蓑帽下的面孔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出容貌五官,只有两点碧火闪耀,看来该是眼睛。他望了望叶苏,嘿然笑道:“这渡河之资一般人可付不出,但公子并非常人,当然付的起,公子只需帮我操舟片刻即可。”
他往前走了两步,向叶苏递出船桨。
叶苏感到莫名其妙,为何临到此处竟要自己帮他操舟,其中有什么玄虚不成?
他并不伸手接桨,只是望着摆渡人,不发一言。
“公子为何不接?”摆渡人似乎有些焦躁,他又将船桨往叶苏面前递了递。
叶苏更是疑窦重重,轻哼一声,皱起了眉头。摆渡人无意间抬头与叶苏对视,骇然发现叶苏双眼如剑,一股极大威压扑面而来,他面孔上那两点碧火一滞,差点熄灭。
大惊之下他连忙收回船桨,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小人该死,竟敢动此邪念,万望公子恕罪。”
叶苏喝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摆渡人唯唯诺诺,但却不敢再说,只是不停告罪。此时在冥河之上,叶苏倒也不好动手,万一落水,也不知是个什么后果。
摆渡人复又操起船桨,轻舟继续向前。果然如他所言,行着行着,河水的风浪就渐渐地大了起来。
叶苏满腹疑窦,开口问道:“这里前去何处?”
摆渡人战战兢兢,边操舟边道:“看公子初入冥界,要过这弱水,想必是要去地府的吧?”
叶苏皱眉细思,这摆渡人言辞与神魔界的描述不同,但大致也猜得出大概内容。于是含混道:“若是不去地府,又有何去处?”
摆渡人浑身一震,半晌后才道:“难怪公子保着阳气魂魄不散,原来也是冲着那些鬼魅魍魉来的。刚才看公子的内蕴神光,还以为是去地府赴职的大人。”
摆渡人口中词汇叶苏有大半未曾听过,短短几句回答对他来说却如同谜语,大费脑筋,不由得心生焦躁,头皮发麻。
摆渡人却继续道:“若是如此,那些阴兵和鬼卒见了,肯定是要拿下公子的,公子下船后小心便是。公子坐稳,起浪了!”
叶苏知道若是不好好盘问一番,自己是搞不清楚现时处境的。但冥河上的波涛越来越大,时时会有一丈多高的巨浪扑面而来,摆渡人全力操舟,叶苏也只能伏低身子,抓稳扶好,不敢再有言语。
轻舟犹如一片柳叶,在波峰浪谷间不断沉浮。
叶苏夷然不惧,他现在胸中不平气经万千死魂凝视之磨砺,已彻底成型,心性上有了很大的变化,果决刚毅之处比在魔界当军团长时还要更甚。
这死魂的戾气融于灵识,不同于死气或自然之力,乃是精神力量,一般人沾都不敢沾。
有些生魂被戾气侵袭,便会杀念横生,一旦回还人间,心性残暴嗜血,成为极大祸害。有些生魂被戾气侵袭甚至还会失去心智,泯灭了一切原有的良知和记忆,变成单纯只知杀戮的机器。
叶苏也是机缘巧合,正好心中一股不平气压抑了五年,融入戾气之后彻底爆发,与后续的死魂凝视相抗。再加上他幽化程度奇高,对戾气的容量远超常人。少了这两点的任何一点,都不会有如此效果。
小舟载沉载浮,在巨浪中前行,也不知这摆渡人到底是如何操控的方向,竟然丝毫不惧。冥河浪大水急,幽暗奇诡处甚至有空间撕裂之感,叶苏有一种在空间乱流中穿梭的错觉。
倏忽浪停,小舟重又行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叶苏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小舟破浪直行,如在镜上滑行,转眼间已到了彼岸。
叶苏双足得踏实地,直觉如蒙大赦,饶是这样,也要静立片刻才能消去头晕。他回首一望,见摆渡人已将轻舟撑离了河岸,向他遥遥道:“我便送公子到此,若他日有缘再见,还请公子帮小人一个忙。”
叶苏刚想再问,小舟已变得模糊不清。
身旁不断有人从其他小舟下来,渡这冥河真有如穿越时空乱流,只有前后两端还算正常。
叶苏遥望前方,已隐现一座宏伟至极处的城池,直是立地接天,左右延伸,无有极尽处!
再回首望时,茫茫冥河,同样也看不到尽头。他立于城河之间,实是渺小如蚁。
面前又出现了一条死魂组成的队伍,同样绵延不见尽头。
叶苏凝望着那人间从不曾得见的连天巨城,知那多半就是摆渡人所说的地府,冥界之城。
左右不少生魂已然顾不得掩藏身形,纷纷从队伍中窜了出去,向着两旁的旷野发足狂奔。这些生魂的体表或多或少都缠绕着一些黑气,有的是在四肢上,有的是在腰腹间。但没有一人像叶苏这样全身都包裹着黑气,浓郁程度更是相差甚远。
之前渡船上的那名女子也在近前,叶苏干脆跟在她的身后。
女子发力狂奔,没注意到身后跟了一人,叶苏的速度要比她快很多,远远追在后面很是悠闲。
女子奔出数里,忽然一拐,躲在一颗双人合抱的大树后,似乎眼前出了什么情况。
只见在她的前方,两名生魂平排立着,与一匹浑身燃烧着黑炎的马驹互相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