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谢显回到乌衣巷谢府之时,已然到了戌时(19:00-21:00),天空忽然下起了细雨。惹得清风、明月怨声载道,这样的小雨平常人只当解暑,可他们家郎主身子骨弱,一股邪风就能给他吹病了。
“幸好带着披风,不然淋了雨,只怕又少不得一场病。”
一边在车里犄角的小木箱里翻出皂色挑金丝索边的披风,明月一边忍不住抱怨:“都怪潘侍郎,非拉着郎主去王家,不止受了一肚子气,临到家居然又下起了雨。”
谢显笑笑,不以为意。
“哪里身子就有那么弱。”
明月表示,您太高估自己了,您这身子还真就这么弱。
清风则沉默寡言许多,服侍谢显披上披风,便率先跳下了车,门房早准备的油纸伞撑在一旁,前后呼啦啦十来个人忙活,前呼后拥将谢显接进府里。
谢显才走上游廊,身边便有人上前低声回禀:
“夫人让小人来禀告郎主,大夫在厅里侯着郎主。”
光禄大夫谢彬是谢显三房的嫡亲叔父,志高才疏,平日里与长房并不如何亲近,反而与二房亲亲热火热,仿若同母兄弟。
这个时间还在等他,原由可想而知。
谢显解下披风,没有回屋里换衣裳,便径自去了厅里,谢彬已经喝了第六杯茶,肚子里水越多气也越足,当下一看谢显出现,蹭地站起身气冲冲地过去:
“你干的好事?!”
谢彬少年时也是英俊过的,只是多年来耽于耽于享乐,才三十多岁身材就发福的厉害,肚子比怀胎六个月的妇女还大,双下颌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甚有喜感。
“叔父,何出此言?”谢显疑惑,“究竟侄儿做错了何事,令叔父这么晚还不休息,在此等候?”
“你少给我装模作样!谢显,你是不想谢家好过是不是?你知道今天多少人堵到谢家来?你是想自绝于谢家,自绝于天下?”
谢彬气的满脸胀红,“谢显,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谢家再落魄,也不至于失了风骨!你父才华盖世,满腹经纶,有风骨有气节,不为权贵折腰,一样为皇帝重用!你,不能丢了你爹的风骨,再丢你爹的脸!”
谢显微微沉吟:
“叔父可是为今日我领皇命去处罚了世家公子们生气顿足?”
一句话把谢彬给撅回去了,这话说的好像他鼓励他跟皇帝顶着干一样。
“这里面有没有你煽风点火,你自己知道!”谢彬怒,“自你到皇上身边做事,你自己说说,一桩一件你少给皇上出主意为难世家了吗?世家就那点儿利益,谁动谁就是世家的敌人!这你不会不知道!”
屋外明月送进热茶。
“我和你家郎君有正事要谈,无事不要进来!”谢彬不满地道。
明月毕恭毕敬:“小人不敢擅扰,是老夫人知道郎君回来的晚,派了身边的管事嬷嬷,特意嘱咐趁热让郎君喝了,以免凉气入体。”
谢彬冷笑:“侄儿强将手下无弱兵,连个小厮都知道拿老夫人压我!”
“明月,下去吧。”谢显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云淡风气,仿佛自打进屋来被指着鼻子一顿骂的不是他。
“……老夫人传下话来,叫郎君早些歇了。”明月把话说完,这才退了下去。
“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小厮可将我放在了眼里?”谢彬一屁股坐到谢显旁边,气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摆明是拿老夫人来撵他的!
谁知道是不是老夫人说的这些?难道他还能为了这点事亲自追到老夫人那里求证?
“叔父何必跟一个下人一般见识?他们也不过是受命行事,并无不尊重叔父之意。”谢显好言安抚。
“是,他们是受命,只不过不知道受的是谁的命。”
谢显挑眉,“老夫人啊,叔父刚才没有听清楚?”
谢彬可不与他打这哑巴禅,这一下午谢家三房就没消停过,一波又一波的来客,无一例外全是各世家跑过来追责的,言语间的不满、嘲讽都已经突破天际了。
谢显挨骂不打紧,他谢彬何德何能替他挡这些骂?扛这些灾?
“我也不和你废话,谢显,你聪明,我承认,可你也别拿别人当傻子!”谢彬下巴叠成了三层,正色道:“谢家不光是你大房的,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叔父,皇命不可违。”谢显慢条斯理地道。
“你完全可以找个理由拒绝!你是谢家长房嫡孙,家主之位老夫人都属意你,而不是我这个叔父!你代表着谢氏一族,如果你连拒绝皇帝不合理旨意的骨气都没有,那你不如趁早辞官,回家养病!总好过你将世家全得罪了个遍!”
“连皇上都要寻求世家的支持,你自己反而把世家全都给得罪了,你究竟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真想拉谢家给你一起陪葬吗?”
言下之意,你自己个儿身子不好,短命相,谢氏却是要长长久久的,不想陪他一起沉!
“叔父言重了。”谢显笑,“皇上不合理的旨意,侄儿当然可以拒绝,也敢于拒绝,可是……侄儿并不觉得那旨意不合理不是?”
“你?!”
谢彬气的双手发抖,他这是故意气人!
“我大兄怎么就生出你这么祸害!谢家迟早要被你拖累垮!若你继续任意妄为,还不如趁早分家!”
“旨意传也就传了,连行刑的时候你都要亲自盯着,你是怕得罪世家得罪的不够狠,他们光眼刀子杀不死你是吗?”他紧紧捂住胸口,气的嘴唇发白。
这货是活活想气死他,去陪他爹!
“叔父息怒,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坏。”谢显亲自为谢彬斟了杯茶。“所谓世家利益,不过是从皇室利益那里强行瓜分出来的部分,天然为皇家所忌惮,到现在的皇上这里达到顶峰。”
“难道叔父看不出来这些年,世家的权益已经越来越受到压制,皇上已经越来越不耐烦?”
“世家利益受到盘剥,这是历史的必然,谁都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