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几个月前勇敢的迈出了一步,却成为了改变几百人甚至数千人命运的关键,这是很戏剧性的故事,但却真实在这个时代发生了。
从张老实冲出来与黑娃相认之后,海滩上的这些百姓对于秋就没有那么大的抵触或惧怕情绪了。
以往的时候,那些统带兵马的军阀找到他们的时候,不是来收税的,就是来让他们干活的,甚至直接将他们掳走,当奴隶卖给外族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干活给报酬这一说。
而这一次不同,人家直接先给大家发东西了。
可以抗海上寒风的皮衣,人手得到了一件,加了酱料和新鲜蔬菜煮出来的海鱼汤,配上两个蒸的松软的馒头,这就是很多沿海的百姓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了。
因为强行跟他们交流说话,远远没有直接给他们吃食的效果好,而在大家吃饭的过程中,张老实就跟几个相熟的老乡讲起了自己的洺州之行。
他是去年九月的时候,听到了黄河水道上一些跑船的人说,洺州那边收船工水手的消息的,眼瞅着家里剩下的那点谷糠不能够供自己和老婆孩子过冬的,他便毅然决然的求那些跑船的人,将自己带去了洺州。
当时他并没有想过能挣到什么钱,只是觉得,自己会水,会点造船的木工活,去了那边,只要卖些力气,总归有口吃的。
可谁知道,他鼓起勇气迈出的这一步,直接让他来到了天堂一般的存在。
才刚刚到洺津渡,他就看到了好多大人物,有说是李唐太子的,有说是李唐秦王的,还有什么什么国公,什么什么大官,反正他也不知道谁是谁,只是知道,这些人都是翻手左右一州一县百姓生死的大人物,但是这些大人物,却都没有洺州都督于秋厉害。
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认为的,因为在此之前,他并不认识洺州都督于秋,这是洺州的所有百姓这么灌输他的。
很快,他就知道了洺州的百姓为什么会这么跟自己说。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帮官家做事,会有薪酬拿这件事情,他只是在面试官问话的时候,说自己会游水,会用斧子刨铁之类的工具打造木船,很快他就通过了面试,进入了一个二十人的船工小组。
在小组长拿出精良的工具,对他进行了一番测试之后,他被评定为初级船工,有吃有住,还有工衣发,另外每个月给开两贯钱的工钱。
然之后,他就吃到了自己来到洺州之后的第一顿饭,当时的他,绝对比现在海滩边这些河口县的百姓吃相更加难看。
因为,在赶路的过程中,他已经三天没吃过饭了,而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见识过一个食物可以任吃管饱,而且,味道好的自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的地方。
吃完饭,小组长带着他们去住的地方,是大通铺,不过上面的铺盖很齐全,青砖砌的一种叫火炕的床榻上,十分暖和,只需要盖上薄被,就能睡觉,吃撑了之后,头脑还有些发晕的他,一躺下立即就进入了梦乡。
和以往睡觉的时候后半夜会被冻醒的情况不一样,他后半夜是被尿憋醒的,火炕整夜都是那么暖和,即便是不盖被子,也很舒坦。
起来找地方小便的时候,被值夜的人赶到了一处基本闻不着什么臭味的厕所,并且叮嘱他,以后方便必须得到厕所。
回来之后,他又美美的睡了一觉,次日天亮,他和所有人一起被小组长喊了起来,先是用雪花一般的盐粒洗牙齿,再是用柔软的毛巾洗脸,这在他看来只有大户人家才能享受到的东西,他和这个小组的所有人都享受到了,然之后就是吃饭。
他从不知道早餐可以做的这么丰富,数十种不同的食物,他都不知道从哪一样吃起了,光是那些蛋黄里滴着油的咸鸭蛋,他就吃了三个,结果可想而知,他又吃撑了。
不过没关系,小组长说了,所有新来的人都像他这样,过一阵子就好了。
领了一套稍显宽松的工衣之后,他就在小组长的带领下去上工了,地点是洺津渡码头旁边不远处的造船厂,两三里地走下来,他的胃倒是舒适了不少,本来打算卯足了劲干一天的他,却想不到工作十分的轻松,他就是负责把上一个人锯出来的木头,刨成小组长发给他的样品的模样,是一种像桌案腿部模样的圆角光滑木条,只不过榫卯的坑洞接头不需要他打,是由排在他后面的人画线之后,再下一个人负责打。
一上午,两个多时辰他都是做同样的工作,不紧张,但也没怎么停,而且,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就算是不会木工的人,似乎也能很快上手,做好这些活。
在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干到天黑的时候,小组长又来让大家排队吃饭了。
这次不是在船工食堂吃,而是船工食堂的厨工直接用车子将食物给他们送到了工地,好几口大缸里面装的都是面条,面汤上面油花花的,他拿着碗,跟着大家排队,到了他的时候,那些厨工们便用手指粗的大筷子,在缸子里给他夹了一大束黄白色的面条出来,刚好装了差不多一碗,然之后,一大勺面汤就浇到了他碗里,他居然看到了被面条阻挡在表面的几片羊肉。
脑袋大的一陶碗面虽然没有再度让他吃撑,但是绝对让他吃好了,这可是羊肉,他这辈子年成最好的几年,也就过上月节的时候,能吃到一丁点。
饭后他和好多新人一样,聚在了小组长的跟前,听他讲造船厂的规矩,至此,他才知道,小组长到这里来也不过是一个多月时间而已,吃住待遇和他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比他们多五百钱的领班费,如果他们这些人能够苦练手艺,拿到中级船工的评级,薪酬立即就会比他还要高五百钱,而且,还有单独的房间住,能把家小都接过来吃大锅饭。
于是,张老实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他要成为中级船工。
而此时,他甚至都没有兴趣知道,在中级船工之上,还有月薪达到五贯的高级船工,月薪达到十贯的初级造船工程师,月薪达到二十贯的中级造船工程师和月薪五十贯的高级造船工程师,乃至月薪百贯以上,负责一艘船的总体建造的总工程师。
每天吃饱干活,听前辈老手的一些经验,学习锻炼自己的基本功,就成为了张老实的日常,转眼功夫,他就拿到了自己第一个月的薪酬,并且,见识到了一艘船,是怎么从下料准备,到初步成型的过程。
再之后,他的工作就开始有变动了,做了一个月的斧工,又做了一个月的凿工,这两月时间里,他每天都要抽一个时辰以上,去扫盲班学习认字,当他的认字总量超过了三百个的时候,就成了新船建造团队的一名小组长,开始带新人了。
据说,初级船工小组长,在跟完一整艘船的建造之后,基本就能升级为中级船工。
他已经看到了将老婆孩子接到洺州来,跟着自己吃大锅饭,睡暖炕的希望,怀里揣着的几贯钱工钱,他没花过一文,就是想等自己成了中级船工,分到了单独的房屋之后,能够置办一些家具,让老婆孩子将来过的更加舒坦一些。
终于,在过完上元节之后,他所参与建造的这艘新船下水了,至此,他搞才明白,一条船从备料,到初步成型,到完成内部装饰,再到下水试航的整个过程。
这次他随船到入海口这边来,其实就是观看试航情况的,稍后,他会随着那些运输货船返回洺州,以中级船工的身份,开始一艘新的,五千石载重的大船的建造。
却不想,他在这里会碰到自己的儿子,张黑娃。
要知道,他的家可是在两百多里外靠黄河边的利津县,并非是靠海的河口县。
“黑娃,你娘呢?”在大致和几个乡亲们讲过了自己去洺州的一些经历后,张老实才突然想到没有在人群里看到自己的女人,向儿子问道。
“娘,娘他被官军,不,被高开道的军队掳走了,听说是要拿去跟契丹人交换牛羊,契丹人只要女人,不要男人,我们这才得以逃脱,到海边来找吃食。”十三四岁的黑娃已经是个小伙子了,他很不愿意当着大家的面流泪,然而,眼泪还是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啊!~是这样吗?什么时候的事情?”张老实放眼向老乡们望去,发现确实都是男人,见不着几个女人,顿时有些错愕和紧张的道。
“上元节之后,高开道属下的军队就在各县抓捕人口了,我们逃了好几天,才来到这个能够捡着一些吃食的海滩边暂避。”老乡中,有个年纪大的老汉开口道。
此时张老实才惊觉,可能海滩边这几百人,就是利津和河口两县最后的幸存者了。
“你们和我一起去求于都督,他一定会有办法救回乡亲们的,洺州的人都说,于都督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招几个天雷就杀了几万突厥人,区区高开道和契丹蛮子,一定不是于都督的对手。”在大集体工作了几个月的张老实,见识已经与普通的小老百姓完全不同,心里焦急之下,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