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想不动声色,可情绪一瞬间胀满,藏都藏不住的溢了出来。
“她要嫁给司行霈?”顾轻舟问。
颜新侬眸光微动,看着她道:“你以为呢?”
顾轻舟恍惚了下。
她结婚了,司行霈也要结婚了,从此侯门深似海,萧郎是路人。
“若她要嫁给司行霈,你准备如何?”颜新侬又试探着问她。
还能如何?
师父和乳娘死了,她成了司慕名义上的妻子,他也要结婚了,他们还有什么“如何”?
“我结婚的时候,司行霈没有祝福我,我自然也不会祝福他。”顾轻舟慢慢道。
她低垂了羽睫。
浓郁似墨色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起了一层水光。
颜新侬道:“不需要你的祝福。”
顾轻舟诧异,不知义父说话怎刻薄了起来。
“......他没有结婚。”颜新侬继续道。
顾轻舟一怔。
她眼眸微动。
颜新侬解释道:“程稚鸿要把女儿嫁给香港督察,是个英国人。”
顾轻舟错愕。
书房里气氛微静,风吹起窗纱摇曳,簌簌轻响。
颜新侬眸光深邃看着她:“轻舟,你现在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吧?哪怕你的亲人死了,你仍未放弃过他。你的心还在他那里。”
顾轻舟沉默坐着。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其实也没那么久,却是恍若隔世般,她问司行霈:“想娶程小姐吗?”
他说:“不会,我不会娶她。”
历历在目。
程渝爱司行霈,程夫人将他视为救了女儿性命的恩人,也很满意这个女婿,程督军长子羸弱、次子太年幼,正缺个左膀右臂。
司行霈逃难去昆明,程家人接纳了他,就可以看得出,他们愿意把程渝嫁给他。
程渝自己也想嫁给他。
娶了程渝,得到了程稚鸿的资助,司行霈统一大业很快就要实现了。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顾轻舟不相信是什么程渝爱上了英国人,更不相信是程督军和夫人愿意把女儿嫁去香港。
肯定是司行霈使用了什么计谋。
远在天边的他,仍记着对顾轻舟的承诺。
他选择了最不利于自己的局面!
顾轻舟的眼泪,簌簌滚落。
当着颜新侬的面,她痛哭流涕。
“义父,我恨他!”顾轻舟哭道,“他走了,他明知道我一无所有,他把我丢在这里!
他知道我不会真的跟别人结婚,他知道我永远无法变心去爱别的人。他笃定了,吃定了我,却把我丢在这里受孤独!
我可以为了他不忠不孝,只需要他给我一个谎言,让我能明面上安慰自己。偏偏他不肯。
他要我原谅他,哪怕是他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要原谅他!他想要我的虔诚,剥开了皮肉,赤,裸,裸的把心给他!
他可以娶了程渝,将来统一江南江北,实现他的理想。可他不这么做,他就是要逼死我!”
顾轻舟哭得厉害,言语不清。
她的话,颜新侬只听懂了三成。
在这三成里,他也明白了顾轻舟的意思。
司行霈杀了顾轻舟的亲人,他要做的不是哄她,求她原谅,而是等待她一步步放弃仇恨,放弃原则。
他先这么做了。
他放弃了自己的筹划。他为了顾轻舟,他说不娶程渝,他就绝不会去做。
任何难题在司行霈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在司行霈的世界里,没有“不得已”这三个字。
他不会娶了程渝,再假惺惺告诉顾轻舟说,他当初有多么“不得已”。他只会告诉顾轻舟,给她的承诺,他再苦再难也能做到。
他用行动告诉顾轻舟,她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义父,我真的很迷茫。”顾轻舟哭道,“他要是死了,我反而能坚定自己一辈子为他守着,成全了我对他的忠贞;又能报了师父和乳娘的仇,报答他们十几年的养育之情。亦或者我死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轻舟觉得,她与司行霈之间,似乎只有死亡这条路可以走。
颜新侬大惊:“轻舟,你别太过于悲观!”
良久之后,顾轻舟的情绪才平复。
从颜家离开之后,她专门去了趟百货公司。
顾轻舟买了很多雪茄回来。
司慕不许她用他的,故而她买回来。
一根根的点燃,屋子里全是雪茄的气息。
她没有再哭,只是沉思着。
她半睡半醒间,似乎陷入了某个梦魇里。
与司行霈的点点滴滴,都浮上了心头。
往事一帧帧在眼前回放,他的无赖与笑容,近在咫尺。
顾轻舟哭着醒了。
远在昆明的司行霈,正在与程稚鸿演练一部新的大炮。
这种大炮,是程稚鸿高价从德国买回来的,可惜他身边的人不会用,而德国跟过来的工程师,心高气傲,似乎想要敲诈。
程稚鸿不缺钱,却独独不喜别人在他面前摆谱。
结果,司行霈道:“这种大炮,别说使用了,就是拆了我都能给你重新装起来。”
于是,他让士兵装了炮弹,对程稚鸿说:“让对面哨楼的全部出来,我把那哨楼炸了给你看看。”
德国工程师旁边还有翻译,一听司行霈大放厥词,在旁边冷哼道:“射程没那么远!”
“要看操作了。”司行霈云淡风轻。
程稚鸿倒是来了兴致。
哨楼的人全部出来。
司行霈瞄准了之后,放出炮弹,顿时就把哨楼给炸飞了。
德国工程师惊愕得嘴巴都合不上,用德语激动说着什么,翻译都跟不上他。
程稚鸿在旁边得意哈哈大笑。
督军府的将领们也感觉出了一口气,个个神色得意。
“这洋鬼子吓到了。”司行霈在旁边道。
后来,程稚鸿才知道,司督军早就派了间谍,偷过这种大炮的核心部件,司行霈的军火基地生产了三十门。
他不仅会用,还会造、会修。
“那你帮我演练几天。”程稚鸿道。
程稚鸿是很信任司行霈的。
正如顾轻舟猜测的,程家接纳了司行霈那天开始,就是把他视为女婿。
程夫人有这个意思,程渝更是对司行霈爱慕不已。
熬到了司行霈的伤情复原,程督军也跟司行霈谈了:“你怎么看?”
“不错啊!”司行霈当时不冷不淡道,“我这个人有野心,您是知道的。先做了您的女婿,进入您的家庭,获得军中少数的支持。
不用一年,我就能笼络好人心,到时候想个办法让您被刺杀,再扶持您的长子程艋做了督军。
程艋身子骨弱,军中一半不信任他,我更加大力拉拢人心。程艋依仗我的扶持,逐渐变成了傀儡,甚至病逝,整个程家都是我的。
这么好的事,我如何能不愿意呢?假如您和夫人是真心的话,那就结婚吧,反正程小姐那么漂亮!”
程稚鸿当时大怒着站起身。
旋即,程稚鸿也清醒过来。
司行霈假如包藏这样的祸心,他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取信于程家。
程渝和程夫人已经非常器重他了,程稚鸿也满意,司行霈的狼子野心,明明可以以后再爆发。
他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程稚鸿冷静下来,沉默看着司行霈,眼底杀意顿现。
“程督军,您一直把我视为晚辈,觉得我是程渝的朋友、是程艋的朋友。可在我心里,真正有资格与我建立友谊的,只有您而已。
我在仓促中逃难到昆明,目的很明确,我需要安身立命的地方。作为您的朋友,我可以帮助您,但是我不会娶您的女儿。”司行霈道。
程稚鸿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也坐不住,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