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史可法等人嗅到不一样味道的地方就是这次湖北官员任命,督抚大员暂不设置还可以说是天子正在观察合适的人选,但各府各州不派遣正印官上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然后就是吏部拟定的各县主官人选,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一般内阁都不怎么过问,官场中人需得守望相助,安排自己的门人故旧去做一县之尊能算什么大事?
但就是这种连内阁都不看直接批拟的小事,朱慈炯不但过问了,还直接驳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任命!
满朝上下一片哗然,天子都认为一个人不够资格做一个七八品的小官,那么这个人还能有什么政治前途?举荐自己的门人去当官本是一片好心,现如今看来反倒是害了他们。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在大明做官本就是给朱家做工,现在主子不愿意让你做工你能有什么办法,百官尽管愤怒,内阁几乎成了集市,可到最后只能认清现实,为了自己门人去顶撞天子,九成九的官员还没有这个胆子。
今上登基时日虽短,但已经渐渐显露出独断专行的态势,冲撞大明自洪武永乐以后的历代天子最多被打板子,那还能光宗耀祖,今上直接就是罢官,这天下愿意当官的人海了去了,你废话多不服就滚……没有那个官员愿意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去挑战朱慈炯的耐性。
内阁五老位高权重,就算举荐也至少举荐知府一级的职位,县尊还看不在他们眼里,可当五老细细查看了一下被刷下来的人,终于惊骇的发现,所有被驳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背后举荐他们的人都是东林人!
但也不是说只要是东林党人举荐的就全部被刷掉,但被刷的人身后站着的必定是东林党人,而浙党、楚党乃、齐党乃至复社党等派系官员举荐之人虽不多,可没有被黜落一个,这意味着什么!
内阁五老脸色极其难看,他们五人都属东林一派,甚至五人都是东林党在朝的支柱型人物,如果他们担忧的是事实,那么完全可以说明,在当今天子的眼中朝堂上一家独大的东林派已经成为今上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天下大定,今上很有可能会对东林动手,至少也会扶植起另外一派来制衡东林。
天启年间东林势盛,天启皇帝为打击东林党人,一手将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扶植起来对抗东林,那几年东林党人在魏忠贤的迫害下遭受到了毁灭性打击,以杨涟、左光斗为首的东林六君子蒙冤而死,天启病逝崇祯继位,魏忠贤失势而死,阉党树倒猢狲散,东林党才得以重震旗鼓再返朝堂。
这十几年来东林人不但恢复元气,声势更胜从前,却没想过帝王之道再于制衡,任何一位君王都不可能允许臣子一家独大,如今的东林很有可能已经引起了今上的忌惮,若是扶植另一党派来制约东林还不可怕,怕就怕今上的目标是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如覆灭四镇那样将东林打入万劫不复之境,以今上的心性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内阁五老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资历、人脉、政绩、老谋深算缺一不可,一想到今上有可能要对东林出手,身上已是冷汗直冒。
“怎么办?”王铎脸色冷峻不无担忧的问道。
马士英深吸一口气道:“我等公忠体国,一心为了大明社稷,今上就算要对我等动手,可总也得有理由才是,今上睿智总不想留下暴君之名才是。”
史可法四人对马士英的话嗤之以鼻,今上确实睿智,年仅十六岁,可展现出来的手腕和魄力已不属历朝历代有为之君,他会在乎暴君之名?若是在乎会在玄武门外一次便砍了几万颗人头,他若在乎会弄出磨体炼魂这样的酷厉之刑?
历代对于帝王的评价都是看其一朝的功绩,穷兵黩武如汉武千秋评价还不一样是盖世雄主,今上登基之初便不顾群臣反对大刀阔斧改革盐政,练强军驱鞑虏,雄兵四出即将扫平六合,一改自万历以来的颓废国势,这样的君主怎么扯也不可能扯到暴君两个字上面去,何况若是东林被打的万劫不复,这些年来被打压的其余各党上位,他们位今上歌功颂德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去抹黑,说到底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如果东林完了,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失败者又何来为自己喊冤的权利。
“各位大人无须妄加揣测。”史可法沉思片刻道:“这次吏部所拟官员被黜落的共计六十四人,依史某看可让钱谦益钱大人,刘正宗刘大人每人举荐五人,再让复社的吴伟业吴大人,浙系张平和张大人,楚系刘平知刘大人,还有齐系刘承业刘大人一起举荐,看看天子如何应对。”
姜曰广皱眉道:“这六人此次都没有举荐,史大人这是要投石问路?”
史可法叹道:“投石问路总比我们在这里疑神疑鬼要好的多。”
“若是天子……”
高弘图的话没说完,就被史可法打断道:“若是钱、刘二位大人举荐之人被黜落,而其余人选皆无事,那东林危矣……”
四人神色皆是一黯,史可法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以今上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看不出内阁让这六人上书举荐的意思,可若是钱、刘二人的举荐结果与之前如出一辙,那么就说明今上确实对东林不满到了极点,甚至已经不惜和东林群臣撕破脸皮,但凡今上还想给东林留有一丝余地,那么至少举荐十人就不会全部黜落,那么东林还有缓缓喘息,约束门人收敛乃至分权的机会。
王铎脸色浮现一丝忧色问道:“若是今上真的黜落钱、刘二位大人举荐之人,又当如何?”
史可法眼中闪出一股坚定道:“为了东林正直之臣,我等说不得只有叩宫直谏,面见天子陈情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为了东林!为了道统!犯颜直谏!死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