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是玉米稀饭、白灼青菜、素炒青椒土豆丝,水煮白鸡蛋,清淡家常又不失营养。
苏惟眇时不时瞅一瞅一旁的赵海潮,脸自然是英俊无疑的,只是眼底却有些泛着青色,可以看出这个人没有休息好,甚至有些忧思。看样子,他这个官当得也不轻松。
饶是赵海潮为公事所烦扰,也看出来苏惟眇不时瞧他的目光。
“有事?”赵海潮放下筷子,看向她。
“没,没有。”苏惟眇被瞧出来,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笑着摇头。
“大人最近甚是繁忙,当要注意身体才是。”苏惟眇说得客客气气的。
“听闻夫人回来途中,遭了不少罪,这几日休养得如何?”赵海潮脸上浮现几分笑意。想不到他这个夫人晕马车竟是这般厉害。
“尚好。”苏惟眇自然看出了赵海潮的嘲笑之意,腹诽:晕马车有什么好奇怪的?在现代,谁会坐马车啊?除了王室那几位,或者公园旅游景点才有马车坐。
不过汽车不知比马车强了多少倍,快捷又平稳,再舒适不过。想到这里,苏惟眇不由有些低落,也不知她此生还能不能重回自己的时代,享受现代社会科技发展的果实。
“这些天,雨水过多,你没事就不要外出了,” 赵海潮起身准备往外走,又停下来解释,“水患成灾,城里来了不少灾民,乱糟糟的。”
“有很多灾民吗?”苏惟眇放下碗,“是如何安置的?”
“有不少,官府在安置。”赵海潮说罢,就匆匆忙忙出门去衙署了。
看来这水灾着实棘手。只盼着雨早些停了。
雨淅沥沥地下着,滴答滴答,很有规律地打在青瓦上,从屋檐流下来。
这雨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时大时小,不停地变换,总之就是没有停。
临窗听雨本是极好的意境,有些惬意,有些寂寥,有些轻松。雨幕将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苏惟眇本是很喜欢这种意境的,只是这雨自打她回了闵安,就没有停过。饶是她衷爱此情此景,也多少觉得有些疲乏。
原本她还拿着一本书,窝在临窗的软榻上,专心的看书。可惜看书没有持续多久,她就睡着了。
“夫人,这雨天凉,还是要盖一下。”知春从外间端着热水进来,去给苏惟眇盖毯子,恰值苏惟眇醒了。
“没多大的事。”苏惟眇不甚在意,但也不愿驳了知春的好意,手里捏着毯子,往上拉了拉。
“还是要当心的,现下虽已经四月,但下着雨呢,还凉着呢。这雨下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知春走到小方桌旁边倒水。
“春天么,就是要下几场雨,好滋润滋润冻了一个冬天的土地,农人才好耕地种庄稼。”一说话,苏惟眇倒是没了睡意,坐起来,毯子披在肩上,接过知春递过来的水杯,握在手里,暖有些凉的指尖。
难怪明代有诗《春雨》诗曰:“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解学士,笑坏一群牛。”
“这雨下得,大人几乎都住在衙署了,夫人竟然还想着地里的庄稼。”知春嘟囔道,她想不明白大人都不回家了,夫人还跟个没事人一般,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大人是在忙正事,你休要再说这般话来。”苏惟眇摩挲着杯身,看着知春,正色道。
“是的,夫人,我知道了。”知春在苏惟眇严正的目光注视下,点头回答。
其实她心里就是觉得,夫人对大人太过上心,容不得旁人多说一句大人的不是。但是大人都外宿在衙署了,夫人就不担心吗?
苏惟眇当然不担心了,笑话,她担心个什么劲儿。
她巴不得赵大人就在衙署住下了,屋里就她一人,再惬意不过。
知春这般担忧,不外乎就是奉了苏二夫人的命令,或者是真心为苏惟眇的幸福着想。
“大人如何行事,可不要在外面去议论。这点,可要记清楚了,”苏惟眇思索片刻,觉得还是要切切叮嘱一番,
“你是我身边的丫头,旁人听了难免觉得是我的意思。大人吃着皇粮,为国事、百姓操劳,乃分内之事。这般议论,成何体统?把下面的人都给管好了。”
“是的,夫人。”知春有些惴惴,点头应了。一般夫人不会这样严厉地训斥下人,看来夫人当真生气了。
还别说,经历这一遭训斥,知春便再没说过这般话,她原本就是为着夫人好,现在夫人已经明确拒绝,她自是知道该如何做的。
洪涝灾害这种自然灾害,不仅来势汹汹,人力不可阻挡,它带来的次生灾害,也在逐渐显现,无家可归者人数众多,就算官府将城中几处学堂都腾空出来收容灾民,仍旧是杯水车薪。
苏惟眇已经好几日不出门,她伏案涂涂写写,觉得毛笔实在不好用,不由得想起上次在教堂看到哈登教士用的羽毛笔,其实就是钢笔的前身,虽然比不上现代的圆珠笔、中性笔等一干书写工具,也比毛笔好用不知多少倍,至少人笔尖是硬的啊。
她回苏府的时候,翻看了之前原身的字帖,人家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怕是她练断了手也是望尘莫及。所以这几天她涂涂写写的东西,事后她统统都烧掉了,就连知春也没见过她写的字。
看书也看得挺累的,以前她可是一目十行,看书超级有速度,现在手里的书偏偏都是繁体字,看得很是头痛,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所以苏惟眇还真的挺闲的,每天都去厨房转一圈,也不能天天围着灶台,何况现在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做饭,丢了几张菜单给厨子,她就甩手不管了。
她思前想后,瞧着这天雨已经停了,拍手决定去教堂一趟,从哈登教士那里借支羽毛笔来用。苏惟眇说风就是雨,叫知春去吩咐套车,自己去翻找出一件黑色斗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抖就披在了肩上,一边系带子,一边往外走。
街上素来人声嘈杂,马车慢慢走着。苏惟眇坐马车时,从来都不会规规矩矩的,时不时要撩开帘子瞅瞅外面的情况,这一看就把她吓了一跳。
街上多了一些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都有,面色憔悴,蓬头垢面,他们神情麻木又僵硬,走得畏畏缩缩,躲避着街上的其他行人和来往的车马。与素来还算干净整洁的闵安街道格格不入。
苏惟眇一眼就断定那些应该是未安置的灾民,之前她听赵海潮说灾民都是有官府安置的,怎的是这幅情景?
没道理啊!因着赵海潮的人设关系,他素来执政为民,不是那种只顾着自己的乌纱帽的无良官员,是故苏惟眇对他的话还是相信的。此刻见到这般景象,她心里生出些疑惑来。
到了教堂附近,聚集的灾民更多了,这里相对较为宽阔,成为不少灾民的聚集点。
看到这么多人,苏惟眇瞬间觉得头痛,马车停下,马车夫跳下去将横在前方的条凳取下来,放置在地上。
知春先撩开帘子下了地,苏惟眇随后出来,扶着知春的手踩到地上,看到周围不远处的成堆聚集的灾民,心里很沉重。
面对巨大自然力量的碾压,人类实在太过脆弱。苏惟眇带着知春走进了教堂的院子,一个挎着篮子的壮实中年女仆从一旁的排屋走过来,见到苏惟眇一行人,就走了过来。
“你们是来找教士的?”壮实中年女仆嗓门很大,她上次见过苏惟眇,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和哈登教士相谈甚欢,后来教士就告诉她,这个客人以后来了就直接引进门。
“是的。”苏惟眇点头。
“教士在里面,门开着,进去就行了。”女仆道。
“大婶,外面那些灾民,什么时候聚起来的啊?我看有不少人。”苏惟眇决定向这个人打听打听情况。
“嗨,都三四天了,越来越多。天可怜见的哟!都是发水灾村子淹没了,无处栖身,才辗转到这里来的。都是可怜人啊!这不,教士让我准备了一些干粮,发给那些小孩子。”女仆说起来,满面愁容。
“确实,这是我的侍女知春,我让她去帮你分发干粮吧。”苏惟眇指了指知春。
“那是再好不过了!您可真是心善。”女仆笑起来。
“不知大婶怎么称呼?”
“我娘家姓蔡。”
“那知春,你跟着蔡大婶去帮忙吧。也不知道到底城里有多少灾民无处安置。”
“是的,夫人。”知春点点头,随着蔡大婶走了。
苏惟眇往教堂去,找哈登拿羽毛笔,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给。不管了,反正先开口嘛。她自是可以付些银钱的。
哈登在教堂后面的工作间,伏案疾书。苏惟眇立在门边,敲了敲门。他才从案牍中抬头,看见是苏惟眇,高兴起来,起身走出来。
“密斯苏,好久不见,你好吗?”哈登教士笑眯眯地问。
“还不错,正好天气晴朗,就来教堂看看。”苏惟眇神色轻松。
“欢迎欢迎。”哈登教士拍了拍手。
“我来还有一事,你的羽毛笔还有多的吗?我也想尝试一下这个新东西。”苏惟眇笑着直奔主题。
“当然没问题。”哈登教士很是爽快。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刚才在院子里看到蔡大婶,要去给外面的灾民分发干粮,哈登教士真是善举!在这异国他乡,也关心百姓疾苦。”
“我能做的不多,这几天,涌进城里的灾民很多,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真是太糟糕了。”说起外面的灾民,哈登教士皱起了眉头。
他这个教堂也不大,因为所处地方较为宽阔,就聚集了不少灾民。他信奉上帝,心有怜悯,决计做不出驱赶灾民的举动。能做的也是给那些没食物的妇孺病弱提供一些食物。
“确实非常糟糕。不过我听说官府是设置了安置点给灾民们的,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在大街上?”
“灾民太多了,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只怕很快灾民就会充斥这个城市,到处都是灾民,人们吃不饱没地方住,很是危险的。”哈登教士连连摇头。
他来自遥远的英国,辗转印度和香港,最后来到内地的闵安,见过太多的苦难,太多的悲惨,和不少的人性中的凉薄和恶意。所以他忧心忡忡。
“你说的不错。眼下也不知官府的具体安置政策,可是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苏惟眇虽然没有见识过那种极度混乱的场面,也庆幸自己没有见过。
但在她的时代,新闻报刊杂志还有历史书籍,都是了解这些混乱场景的渠道,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自己永远没有遇到这情景的机会。
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中,有一句话:“无论是你的还是你朋友的。无论谁死了,都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
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死亡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这个人是人类的一部分,每一个人的死亡,都是人类的一次缺失。她深以为然。
“哎,我倒是愿意收留一些妇女儿童,可人手不足,食品短缺,都是问题。”哈登叹气,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灾民在他的教堂外死去。
没有人愿意遭遇灾难,也没有人生来就是遭受苦难的。
“教士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如果官府指派人手过来帮忙,并且分配食物,你的教堂大约可以收留多少人?至于和官府的沟通,我这边有些渠道。”苏惟眇等的就是这句话,哈登教士终于说了出来。
两人就大致的操作流程以及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进行了口头敲定,并且苏惟眇还打算用羽毛笔将其记在了纸上。
“密斯苏,你用起羽毛笔来,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使用。”哈登教士赞叹道。
“这个本来就比毛笔好用啊,毛笔的鼻尖太软了,”苏惟眇蓦然记起她写的鸡爪字简直无法见人,正准备在纸上写,又直起身,将笔递给了哈登教士,“教士,不若你来写?毕竟你使用这个笔更为熟练。”
哈登教士看着递过来的笔片刻,接过来弯腰写了起来,他记得这位密斯苏英文流利,料想是去哪国念过书或者专门请先生教过英文,自然看英文也是无障碍的。
天际飘着几片乌云,令原本晴朗的天空多了几分阴沉的气息。
这雨不知何时会下下来,外面那些人今夜可有片瓦遮头?可有饭食有水饮?想起刚才在车上,透过间隙看到流落街头的孩童的眼睛——透着可怜和无助。
诚然,她不是个有着一颗菩萨心肠的人,可到底心怀怜悯。
他们走到教堂的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看向外面闹哄哄的那处人群聚集处。
原本事情可以顺利结束,哈登教士本打算就送苏惟眇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院子外发生了喧闹,看过去正是放干粮的地方。
“不好了!教士!那边打起来了!”一个大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手上、衣衫上、头发上都沾了泥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