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去,已是将近三更。
段煨回到城外驻营,他在相国府中喝了不少酒,要是往常,他回营之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倒头大睡。
但今天似乎不同,段煨坐在寝帐的榻边,脑子晕晕乎乎的想了许久,随后起身捧了把凉水泼在脸上,顿时神态清醒了不少。
“秦合,去把平津都尉请来我的帐中。”段煨对门口的心腹近卫命令一声。
门口的守卫有些犯难,“将军,这个时辰,都尉应该已经睡下了。”
“那就叫他起来!”
段煨提高了声音,心情莫名的有些烦躁。
门口的亲卫领命去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有人掀开帐门,从外边走了进来。
“中郎将,这么晚了唤下官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进帐的男人拱手先行了一礼,他本来已经入梦。听得秦合传唤,也没埋怨,从床榻起身,换好衣衫,便跟着一同来了。
段煨见到来人,脸上的烦躁之气尽去,满脸堆笑的主动上前招呼起来:“文和兄,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贾诩也不拘泥客套,找了个位置坐下。
贾诩出生官宦家族,其先祖是汉武帝时期的著名的文学家贾谊,其曾祖父、祖父、父亲也都担任过太守、将军等地方要职。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首《贾生》,便是写的贾诩的先祖贾谊。
到了贾诩父亲那一代,因其徙居武威姑臧,致使贾家没落迅速。
等到贾诩及冠,贾家几乎只剩下一座空壳。
与其他世家子弟不同,别人都是以振兴家族为使命,贾诩想要的却很简单。不求羽衣卿相,但求在乱世之中,得一安身立命之所。
贾诩生在姑臧,故而和段煨是为同乡。
之前,贾诩在段煨帐下效命,军中士卒多为信赖。段煨多疑,害怕贾诩夺他兵权,心中惶惶,但在表面上仍旧对贾诩十分礼遇。
后来段煨听说牛辅麾下空出个平津都尉,立马推举了贾诩给他。牛辅和段煨私下关系不错,便吸纳了贾诩。
贾诩一走,段煨才算放下心来。
这件事情过去了好些日子,如今相见,段煨心中仍是怀有内疚,觉得当初的做法太过小人之心。
“愚弟许久未见兄长,甚是思念,故而差人请兄来帐内叙旧。”
“诩亦是思念中郎将,虽在牛辅将军帐下谋职,却也时刻不忘当初中郎将的提携之恩。”
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半晌,段煨终于将话题回归到主题上来:“兄长可认得吕布?”
说完,段煨看似随意的端起水碗,借着喝水的契机,眼珠偷偷瞄着贾诩的神情变化。
无事不登三宝殿,贾诩心里清楚,段煨不可能是闲得没事儿干,大半夜的把自己叫来他的营中。
段煨是个什么性格的人,贾诩心中自有衡量。
只是所问的这个问题,显然有些超出他的预料,吕布?镇北将军?
贾诩摇了摇头,“我这种军营小吏,哪里识得当朝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
段煨显然有些不信,在贾诩话音落下之后,又紧接追问了一句:“果真不识?”
“果真不识。”贾诩回答得极为笃定。
“那就奇怪了,今天在相国府的宴席上,吕布过来问我,是否认得一个叫贾诩的人物,还知道你与我同乡……”
既然不相识,段煨也就没必要再瞒着贾诩,将吕布所说的那些话,全盘说了出来。
起初段煨还以为是吕布同贾诩有仇,所以才让人叫来贾诩,想通知他暂时离开,避避风头。
别看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年过四十,相貌也是中规中矩,看起来人畜无害,就和塾堂里的教书先生一样,温儒闲雅。
可段煨知道,这些都是假象。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绝对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聪明深沉,包括那位太师麾下,有着‘毒张良’之称的李儒在内。
早年贾诩出门游历,从东边返乡途经汧地的时候,路上遇见叛乱的氐人。贾诩和同行的数十人一起被氐人抓获。别人求饶,贾诩却说:“我是段公(段颎)的外孙,你们若是害我,必为官府所灭,若不害我,我家一定用重金来赎。”
叛氐果然不敢害他,在与贾诩盟誓之后,便将他送回,而其余汉人,则无一活口。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贾诩才和段煨结缘。
夜色已深,帐内的烛火摇曳,晃动起坐着的两道身影。
段煨喝了许多酒,早已是人困眼乏,再加上贾诩迟迟没有开口,段煨坐在那儿,很快就来了瞌睡。他单手衬着下巴,在案桌前打起盹儿来,从鼻孔里发出的鼾声,如似母猪拱食。
旁边贾诩的脸上多了几许凝重,这么些年,让他费过心思的事情不少,但让他如此一头雾水的事情,还真是头一遭。
纵使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想上一遍,贾诩仍旧想不通彻,他不认得吕布,又无名声在外,这吕布如何会识得自己,甚至还知道户籍人氏。
好在段煨没有同吕布交底,纵使来者不善,也不会在短时间内露出马脚。
听着旁边的阵阵鼾声,贾诩意识到自己也该走了,他起身从帐内找来件薄毯,披在段煨身上,随后走出了帐外。
午夜梦回,吕布梦到了上一世的长安。
李傕郭汜率军攻破皇城,王允跳楼身亡,他亦战败,落荒而逃。
吕布从床榻上惊坐而起,再无睡意。
窗外的月光皎洁,透过木窗,倾洒在吕布面庞。
心中的结,仍旧未解。
当年的长安之乱,除了王允自个儿作死,最主要的还是站在李傕郭汜背后,出谋划策的贾诩。
只可惜,从始至终,吕布都未曾见过这个文士。
只闻其名,未逢其面。
昨晚段煨也给过明确答复,贾诩不在他的军中。
想到这里,吕布悠悠叹了口气,不在段煨军中,那他又在何处?
次日,趴在桌上熟睡的段煨惺忪睁开眼睛,外边的天色已经大亮。
打了个呵欠的段煨坐起身子,双手伸着懒腰,他正欲起身,却发现案桌上留有两行字迹。
他朝有缘,再与君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