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倏尔起身,一把将我拽至他身前。
四目相对,眸光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溢。
他霸道不讲理,我亦不遑多让。
“忤逆本座很得意?”神君语调陡然转高,不悦地逼问着我。
我受够了他没日没夜的威胁,没好气道,“你搞清楚,从始至终都是你单方面为难我。”
神君突然伸手,用力地掐着我的脸,讪讪道,“不跪,就不跪罢。”
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好说话?太阳怕是打东边出来了。
我错愕地看向神君,原想询问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已然快我一步,将大半截灯芯立于我头顶上,而后以软蜡覆于灯芯外围,颇为满意地扶正我的脑袋。
“做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蜡油的味道,皱了皱眉,抬手欲将发顶软蜡摘下。
“别动。你纵使不跪,本座照样能在你头顶上燃烛挑灯。”神君冷斥道,而后一手用力按着我的肩膀使我被迫蹲在他身前,一边取来一道火折子,“欻”得一声点燃我发顶上的灯芯。
原来,神君要我跪在他身前,竟是为了方便在我头顶上点灯。
丧心病狂!
我火气上头,抬手便要去将头顶上的糟心玩意儿扯落下来。
神君见状,将我的双手反绑在身后,颇为矫情地说道,“人形烛台更有温度,本座甚喜。”
“你不要太过分!”我气急败坏,抬脚狠踹着他。
神君往边上闪避着,垂眸见我扑了个空,一脚差点踹上冰冷坚硬的石榻,遂擒住我的脚踝,“张牙舞爪的,小心伤了脚。”
“放开。”
“既然打不过本座,就安分一些。乖乖做半日烛台,本座保证不为难你。”
神君松开了我的脚踝,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页泛黄的话本。
明明密室壁上嵌满了夜明珠,但他非要装模作样地就着我头顶上的微弱烛光,全神贯注地品读着不入流的话本。
我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他手中的话本,惊觉此话本眼熟至极,不可置信地小声嘀咕着,“御妻有术之霸道神殿追妻路?这不是月老为我和容忌编纂的话本么!”
想不到平素里杀伐果断喜怒无常的神君,背地里竟偷偷地躲在密室里品味着话本中的风花雪月。
“你倒是会玩,动辄在人体上作画!竟还在男人身上写下‘吃喝玩乐’四字!”
“怎么吃?”
“怎么喝?”
“怎么玩?”
“怎么乐?!”
神君单指戳着话本,一连抛出数个问题,情绪愈发激动。
我冷睨了他一眼,“与你何干?”
神君吃瘪,心烦意乱地又翻了几页,突然间又捏碎了石榻边凉透的茶杯,碎渣嵌满了双手,他却浑然未觉。
“没有本座的允许,你怎可和野男人私相授受,还敢产下一子!”
我满头黑线,看着愤怒到浑身发抖的神君,反唇相讥道,“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神君,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与自己夫君‘吃喝玩乐’外加生儿育女怎么了!你管得着?”
神君猛地抬眸,正欲将话本朝我身上扔来,终是忍住了冲动,继而又垂下头,一直翻到了末尾。
尾页恰巧是我只身跳落诛仙台的场景。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话本,怔怔出神。
此刻的我,头顶上的软蜡即将燃尽,灯芯马上就要烧至我的头发,急急开口询问着他,“你看完了没,我头顶都快冒烟了。”
神君回神,朝着我的脸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往哪儿吹啊你!”我近乎抓狂地朝他吼道,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头顶被烧出一个窟窿的丑态。
神君闻言,抬手掐断了我发顶即将燃尽的灯芯,沉声说道,“带你出去透透气。”
话音一落,他就拽着我的手,带着我出了暗无天日的密室。
中和殿内,山魈精怪纷纷探出了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我。
还有些胆大的精怪,直接冲至我跟前,谄媚地眨了眨眼,“宠妃娘娘安好!”
“.........”
怎么被神君关了两日,我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他的宠妃?我心下大为不爽,暗自使劲企图摆脱他的束缚。
神君浑然未觉,硬是将我带上了中和殿里高达数丈的观星台。
我伸着脖子往下瞥了一眼,只见观星台下层云缭绕。若是从观星台上摔下,定凶险万分。
思及此,我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慎踩到神君的鞋面。
“我不是故意的。”我连连致歉着,万不敢在观星台上惹怒他。
谁知,他根本不听我所言,二话不说,直接将我推下了观星台。
“狗屁冷夜,你等着瞧!终有一日,我会将你拆骨入腹。”我狠淬了一口,一边朝着神君放着狠话,一边迅疾转身,欲趁乱逃离。
然,人算不如天算。
神君竟跟着跳落观星台,长臂一捞,稳稳地接过我,将我搂入怀中。
眨眼间,神君将我带至地面,却抓着我冷汗迭出的手不放,“当初跳诛仙台,也如现在这般吓得小手冰凉?”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忆起自己陷落诛仙台下的心境。
凄凉,绝望。
“有本座在,没人敢逼你。”神君声音细弱蚊蝇。
他带我来观星台上走一遭,就是为了引出这句话?
“无聊。”我冷漠言之,不为所动。
神君对于我异常冷漠的态度,亦是始料未及。
未得到我的呼应,他稍显失落,一声不吭地又将我关入密室之中。
之后一个多月,神君每日鸡鸣时分便会准时来到密室,兀自坐在石榻上发半日呆,于申时准时离去。
我虽不得自由,但近来他鲜少刁难我,使得我被囚密室的日子不再像之前那般难熬。
一日,神君盘腿坐了大半天,许是腿麻了,起不来身,便示意我替他捶腿。
他若是让我替他捶背,我兴许还能勉强应承一下,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捶腿就显得十分尴尬,我再不愿同他有分毫的肢体接触,断然拒绝了他,“男女授受不亲,还望神君自重。”
“都能和野男人‘吃喝玩乐’,就不能替本座捶一会腿?”
神君郁郁寡欢,背对着我,不多时又沉沉睡去,砰然倒在榻上。
我原先十分困惑为何神君每日都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后来转念一想,应当是深夜时分温柔细致的神君整夜整夜不睡觉,四处找寻着我,这才导致白日里的暴躁神君,时不时犯困。
待神君呼吸声渐匀,我又打起了他袖中灵血石的主意。这一回,我直接蹿上了榻,素手往他袖中一捞,轻轻松松,灵血石手到擒来。
神君睡眠极浅,感受到石榻上的轻微震感,猛地睁开眼,错愕地看着蹲在榻上眉开眼笑的我。
“又在玩欲擒故纵?”神君起身,话音未落,视线已落在我尚未来得及收入袖中的灵血石上。
我紧张至极,不停地咽着口水,想要开口辩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座原以为你和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不一样,想不到,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本座,亦存了将本座杀之而后快的心思。”神君一掌劈在我手肘上,夺回灵血石,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我颓然瘫于榻上,全然未将神君的愤怒放在心上,轻揉着差点被他劈穿的手肘,满脑子全是已然到手却又被他夺去的灵血石。
偷盗失手被他抓个正着,就意味着他将高度戒备。日后,再想从他身上顺走灵血石恐怕难上加难。
临近申时,神君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
他抓过我的手,强行掰开我的手心,把灼热的灵血石塞入我手心中,将自身与灵血石之间的瓜葛娓娓道来。
“自本座有意识时起,就已经不记得过去数万年发生的种种,也记不得日落之后所发生之事。但本座能确定的是,本座的突然失忆,和灵血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灵血石,心中一阵窃喜。
想不到神君也有犯傻的时候,竟将他的制胜秘宝交至我手中。
“眼下,灵血石尚未完全同本座融为一体,因而灵血石中的怨气邪念时不时跑出来摧毁本座的理智,使得本座的意识被硬生生地分割为二。白日里的本座被怨念邪气所扰,渐失本性。深夜里的本座意志坚定,反制于灵血石中的怨念邪气,始终如一地保持着本心。因而,本座十分嫉妒深夜时的自己,企图在本座的意识彻底被同化之前,让深夜时的自己尝尝失去的滋味。”
原来,神君之所以如此反常,全是因为灵血石的反噬所致。灵血石中的怨念邪气侵蚀着他的意识,使得白日里的他暴躁易怒。而深夜时的神君,又凭着坚定的意志,反掣肘于灵血石。
说白了,就是神君被灵血石折腾地“发了疯”,意识亦被分割为二。
这听起来虽有些惊世骇俗,但目睹过他昼夜“变脸”的全过程,我对他所言深信不疑。
神君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稍作喘息,继而说道,“待本座与灵血石完完全全融为一体之际,灵血石将黯淡无光,本座终究问鼎虚**大陆。不过,若是在本座与灵血石完完全全融为一体之前,将灵血石捏碎,本座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话音刚落,我五指下意识地收拢,原想一鼓作气将灵血石捏碎,突然间忆起深夜时分温柔儒雅的神君,心中萌生出几分不舍。
“本座将灵血石交予你手中,等同于将命给了你,你万万别叫本座失望才是。”神君扫了眼密室角落中的沙漏,申时一到,他又匆匆夺门而出。
他之所以走得这么急,是怕深夜时的意识发觉我的藏身之处吧?
我定定地盯着石门,心下已经十分确定,不论是神君白天的意识,还是他深夜时的意识,对我都有几分好感。
白天的他,拼命作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深夜的他,似水柔情让我不自觉深陷其中。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心慈手软。
虚**大陆神魔同窟,局势异常动荡。若神君同灵血石完全相融,再无人能与之抗衡。自古以来,各方势力一旦失衡,就极有可能演化成一场旷世浩劫。
纵我赌得起,黎民百姓赌不起。
一夜沉思,一夜纠结。
脑海中,黑盒子审慎言之,“宿主,切不可轻举妄动。倘若神君强塞给你的,并非真正的灵血石,你当如何?”
我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心中亦有确定的答案,笃定说道,“倘若是假的,他必定恼羞成怒,不过不至于将我置之于死地。”
喀嚓——
鸡鸣破晓之际,我微闭双眸,五指收拢,稍一使力,顷刻间将闪着猩红暗芒的灵血石捏得粉碎。
啪啪啪——
石门后,传来一阵击掌声。
石门洞开,神君缓步踏入密室,他怒极反笑,步步朝我逼近。
我心中警铃大作,即便早就料想过是这个结局,但见他靠近,还是恐慌不已。
“且歌,你总说本座虐待你。实际上,你的心比起本座狠了不是一点半点。”神君单手紧扣着我的下颚,阴鸷的眼眸死盯着我的脸颊,杀气愈发浓烈。
他将我重重摔在地上,欺身而上,膝盖顶着我的腹部,缓缓抬起手,正欲朝我的脸颊掌掴而来。
我忙不迭地以水式心法第一式水波无痕将身体化为水影,逃离了他的禁锢。
神君并未善罢甘休,将火折子随意地扔至地上,使得密室中顷刻燃起熊熊烈火。
水火本就难以相融,不过几个回合,我就败下阵来,现出原身,重摔于他脚边。
他本欲抬脚重踹我的腹部,但不知为何,突然收回了脚,转而将我拎至跟前,深嗅着我身上的气息,“哪里来的血腥气?”
许是彻夜未眠,我身体本身不太舒服,这会子被他来回暴摔,肚子剧痛难忍。
神君十分粗暴地翻转着我的身体,察觉到我衣摆上的点点血迹,终是放过了我。
他颓然地松开我,消去了一室的火光,冷睨着咬牙忍痛的我,“明知道你在用苦肉计,本座还是愿意被你骗。你说,本座是不是很贱?”
除了对容忌,我怎会对其他人用苦肉计?
今日,只是十分凑巧地赶上了葵水之日,而后又极其悲惨地被神君摔个半死,尚未根治的顽疾再发,一时间疼痛难以支持,仅此而已。
“脸色白得跟死人一般,晦气!”神君摔袖而去。
我如释重负,身体轻飘飘地向后一仰,倒在冰凉刺骨的石砖上,睁着猩红涩然的眼如同浅水的鱼,任由疼痛侵蚀着我的意志。
在地上躺了大半日,迷迷糊糊间,有两位宫娥悄然进了密室。她们将我轻扶上榻,又替我换上干净的衣物,细心地擦拭着我额上的冷汗,动作及其轻柔。
“多谢二位姑娘。”我翕动着双唇,轻声说道。
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神君,我再未见过其他人。而今,眼前忽而冒出两位娇俏宫娥,我才觉得自己尚还存活于世。
“是神君吩咐我们前来伺候姑娘更衣的,姑娘不必客气。”宫娥一边答着,一边利索地替我盖上被褥。
两位宫娥前脚刚踏出密室,神君又风风火火地闯入其中。
他坐于榻前,手中端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冷声道,“起来,喝了。”
我闭眸假寐,一点也不想理会他。
“你确实手段了得,动不动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害得本座心口痛如刀绞。”
神君一手揪着我的前襟迫使我半坐起身,本想直接动手灌药,无意间触及我稍显涣散的双眼,再度发怒,“怎么,不想活了?不想活也得活着。除非,有朝一日,本座厌倦了你。”
他随手摘下银狐面具,大口喝药,而后强行以嘴渡药。
这种感觉,让我倍感耻辱。最要命的是,我无力推拒,只得紧闭双眸,权当自己肉身已死。
我口中的苦味久久未能散去,时时刻刻提醒着我,神君是如何灌药,又是如何以灌药为由上下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