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东翁,这事情学生牵头是不假,可那也是百姓真觉得大人是青天才送的啊……江宁城的张青天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再说学生也是替东翁考虑啊,东翁今年的吏部绩考定然是下等,这对大人今后鹏程万里可大为不利,没办法,只好用这民望来冲一冲,将来大人登堂拜相时可别忘了学生的苦心啊……”
“可是,你这一牵头就真有百姓愿意送万民伞?”
“嗨,大人这些百姓又刁又蠢,说实话,一开始把那几个富家翁圈起来,学生心里是怕的,这几人在地方上素有善名,左邻右舍相处极好,倘若一个不小心激起民变那就遭了”
“可是呢?”王师爷拈着胡须道“衙役们去拿人的时候,那些百姓反而喜笑颜开,说早就看这几个发财而不舒服,被捉了那是活该,那几个衙役也是会做事之人,当下就把几家的米仓打开,左邻右舍每人装了一袋子米回去后,就更是没口子称赞老爷了。”
“再说,咱给他们扣个帽子,唤作坐地分赃巨寇,谁若是同情,谁就是同伙,那些乡民百姓看到布告上的鲜红大印就什么都忘记了。便是一张厕筹盖上这鲜红大印,他们都敢拿回家供起来,咱还说这是今上震怒,东翁是为君分忧,谁敢说三道四,谁就是反贼,就是大逆不道!……”
“……”张必正毕竟是十年寒窗考上来的,对于这些下层想法基本是一窍不通,此刻听得津津有味“可是,难倒就真没人怀疑?”
“大人,肯定有刁民怀疑啊,可除了刁民外,还有不少忠勇混蛋,不对,忠勇义民,他们只认官印,不认其他,只要这官印之文上随随便便给出个理由,他们就能把事情给圆起来……”
“这些人,也花了你不少钱吧,这些钱你算个账,衙门给你报了……”
“东翁这就免了吧”
“何必客气,反正是公孥”
“东翁,总共才花了几吊钱,还散碎的很,要么就是衙门里用旧的笔墨纸砚扔给他们,都当传家宝似的供着呢”
“啊?没好处,还替咱说话,这些人怎么这么……”
“嘿嘿,大人,这些笨蛋,不,义民,要的就是这份调调,不拿钱以示自己公正,不偏不倚,到时候,你拨冗,在衙门二堂见见他们一面,说几句忠勇可嘉之类的话,这群人就该乐得睡不着觉了,以后咱再做事也能放开手脚,咱不能说的话,他们能替咱说,咱不好意思说的话,他们也能替咱说,端的是妙用无穷啊”
“……大千世界,真是大千世界啊”张必正,若有所思,这些义民的忠心程度实在让他敬佩不已,倘若举国百姓皆是如此,大概圣人八纮一宇也就在弹指间了。
“对了,你这厮……真是坏心眼,说吧,这次,搞掉了几个你们王家的冤家对头”
“东翁,学生不敢假公济私”
“呸,你搞了几个我不管你,可万一被御史台参上一本,我得心里有数,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是是是是,是学生糊涂,其实也就二三家”
“嗯?”
“三五家,只有三五家?”
“真的只有三五家?”
“哎,哎,其实还有几家和我们王家没什么关系的”
“到底几家?”
“六七家……”
“真的?”
“东翁,绝对不超过十家……我王家也是耕读传家,做人还是要留一线的……再说,案卷,供状都是学生亲手所为,这必定是铁案无疑了……”
张必正“……我这个官儿该你来当才是……”
“东翁说笑了,一点雕虫小技不入衮衮诸公法眼的……只是东翁倘若有继续往上的心思,学生家里倒也有点小势力,可以在齐王之外,再给大人垫垫脚……”
……
不久后,皇子绑架案结案,面对江宁县衙呈上来厚厚的卷宗,李璟怒气勃发。
长长的斩立决名单上的每个名字都被他用红笔打了勾,这唤作勾决,意味着圣人同意杀人了!
天子震怒伏尸体上百。
江宁百姓中有胆大的去跟着看热闹,看完后便向那不敢去的左邻右舍吹嘘,浑然不顾自己当年曾得过其中某个死鬼的救济。
“东翁你看,这波雷霆之举,直接将城狐社鼠一网打尽,这对百姓而言也确实是看得到的好事,再加上那些自饷义民的吹鼓,东翁青史留名当不在话下。”
“嘿嘿,都亏你从中周旋筹划有功啊,假票案和这皇子绑票案,都是棘手的事情,寻常官儿碰到一件,只怕就要下大狱,最次的也是贬官三级……不料,经你妙手回春,嘿诶嘿嘿……”
“东翁抬爱,若不是东翁放手施为,学生本事再大也没用啊……”
江宁城中的勾栏瓦肆中眼下听客最多的,便是张青天怒斩恶地痞的戏码。
连带着宫里唱词的孔太监都顺应其它太监宫女要求,编了几处关于张必正的曲子来唱。
不料却传到了李璟的耳朵里,顿时下令以不务正业为由将他痛打一顿,罚到浣衣局做苦佣。
孔太监莫名遭了灾,哭都没地方去,于是弦子也不弹了,每天只是愣愣的坐在台阶上,别人唤他也不理。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去提点了他几句“你这泼才,真是不晓得好坏,那些小黄门和宫娥让你唱什么你就唱什么?怎么不多想想呢?就算要唱也不能在宫里唱啊?”
“这这,圣人制下出了清官,我唱唱又有何不妥”
“哎!”那太监叹了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些毛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绑架皇子?这些人分明是拿来顶缸的,死掉后,他们的家产则被朝中各级大佬分割而去,就是圣人的德昌宫银行也新增了几十万贯资本金”
“这,圣人怎会如此?”
“有什么不会的,大军开拨在即,稳定才是最要紧的,大家上上下下发笔财不是很好么,再说城狐社鼠也确实被一扫而空。外朝细作来落脚也麻烦不是,可这事情,终究上不得台面,外面那些愚夫愚妇爱听爱唱也就算了,这可是宫里!你这不是给圣人添堵么!”
“要我说圣人还是仁厚,不过赏你顿板子而已,若是碰到太后,或者皇后,你这身骨头早就不知道烂在哪里了,咱看你是忠厚老实人,不晓得这些弯弯绕,所以给你讲几句,免得你想不开……”
“是,是,多谢提点,咱明白了,这事情纯属自己不开眼咎由自取,只是敢问阁下大名?”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孔太监这才发现此人样貌平淡,且从未见过,那人告辞后,他越想越奇怪,却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此人的容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