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脑子非常好使,在潘诚厚口干舌燥的讲了大半个时辰后,李璟眉头舒展开问道“照你的说法,只要州县和朝廷部门同时采用此法,那么到了年底合龙门之时,只要州府之前在账目有任何舞弊举动,就会导致龙门合不拢?”
“正是”
“那就是说,税赋上州府上再无隐瞒之力?”皇帝最关心什么?当然是收税了!
之前大家都知道州府在税赋上做手脚,但碍于单式记账法的缺陷无法抓住把柄,所以只能层层加码,但上面加码加的越多,导致税赋总量增加,下面打起埋伏来也就更方便,毕竟总量增加导致绝对值增加。
户部,度支部,三司使都为此绞尽脑汁,奈何一点效果都没……
“圣人天纵英明,起码他们是无法是在账目上找借口了”潘诚厚的话说的很明白,下面自然是都想捞点好处的,所以账是次要问题,人才是主要的。
龙门账启用后,州府上肯定还会有幺蛾子出来,但起码比现在这种死活抓不到证据要好太多。
潘诚厚想了想又道:“圣人,小的以为,这龙门账之法,配上安定王之前发明的横式报表和图表制法,再以算盘辅助,从今以后朝廷对地方财政税赋的制约便会大大增强。”
“好!潘诚厚,以你看此法要多久才能推行全境?”
潘诚厚离开座位,趴在地上磕头“这个小的算过,此法虽然有效,但难在体系复杂,需有专人进行长时间的专门培训才能出师,之后还得历练一段时间才堪使用,就算是龙门账本身也是小的闭门造车,尚未经过实践,日常账务千变万化,小的怕挂一漏万”
“嗯,你说的也是正理,坐下吧。那朕便下一道制文,准许你在内廷抽调能员,先随你学习此道。之后便从内廷先开始试用吧,这你需要多久才能做到?”
“回圣人,如果仅仅是内廷的话倒是用不了几天便可?小的之前在教那些小黄门算盘时,闲暇时便将此法教给他们,这些孩子年纪虽小,但都识字也进过学,所以学得颇快,后来澄心堂里其它小孩也跟着一起听,小的觉得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索性也就由着他们了……”
“嗯,你倒是个能办事的人。这样,明日下午,召见周宗、徐游等人,到时你再向他们解释一遍吧……”
“是……”
潘诚厚退下。
“且慢!”李璟忽然开口。
正以后退姿势离开的潘诚厚愕然抬头。
“你个老货,这次怎么不把功劳归到潘荣头上?”话有点刻薄,但这是金口玉言,而且圣人说话时还笑吟吟的,玩笑之意明显。
潘诚厚心中一动,这是几十年来前所未有之事,皇帝竟然主动和自己笑言?
但表明功夫还得做足,顿时噗通一声跪下,口称小的不敢。
“起来罢!你年纪越大怎么胆子越小,念在你潘家好不容易有后,此事朕早就说过去了。”
“谢主隆恩”潘诚厚磕了个头,费劲的从地上爬起来。
此时他份外怀念澄心堂,在那儿安定王从不把他当一个下人看待,虽然平时还是直呼其名,但看得出,在安定王眼里自己和史虚白、朱尊度无甚区别。
不但他有这感觉,就是樊斌私下也说,安定王是真君子,对人只看学问不看身份。
虽然有外人在场时还是会偶尔吆喝他们几句,但私下里则是以姓+职位来称呼,这是正式的官面叫法,以皇子之尊如此称呼太监,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
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老潘,老樊的叫。
二人都年过五旬,对世道人心见得多了,口蜜腹剑之辈更是不知道领略过多少,自然能分辨出话语中的情谊来,这些叫法在安定王口中是随口而出,根本没经过脑子考虑。
这说明这位大王是真不把两人当奴才用,而是敬他们为人才。
对于尊重这种人与人交往间的高尚情感产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起码潘诚厚、樊斌这类有真才实学的人对自己的尊严看得格外的重,但在这皇宫大内里,太监是没有人格可言的,哪怕是学问盖世,也不过是皇帝的私人奴隶,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一个不高兴杀了也就杀了,草席一卷扔到郊外的乱葬岗子去,连口棺材都捞不到。
时间久了,也就没了自尊这份心思,却不曾想在澄心堂中,在李煜的无意识之下,这份大学问者所特有的自尊感就这么被默默的激发出来。
此刻他们才发现,几十年的卑躬屈膝之外,受到尊重的感觉是如此之好。
以至于自己都没察觉到对李璟的已经有了淡淡的疏离心。
眼下,圣人如此玩笑,定然是还有后续。
潘诚厚灵台清明,垂手而立,等待下文。
“你方才所献的龙门账,实在是别出机杼,于国有大用,如此大功怎么不赏?”
“小的乃天子奴仆,都是份内的……”
“你等这么想自是上佳,但朕却不能不赏。我想想,你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品级,整个内廷除去内侍省两个三品内侍监,两个正四品的少监,四个从四品的内侍,便数你了。”
“但祖宗规矩,内监品级人数乃定制,不得擅改……”
这话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盛唐时,确实如此,有品级的太监数量是一个定数,除非前人死亡或者被降级,后来者才能依次补上。
但到了晚唐这就是个笑话了,太监们立皇帝都和玩儿似的,并且有一套专业的流程和操作手册从如何迷惑皇帝到怎么撺掇权力,写的是一应俱全,堪称太监宝典。
皇帝见了他们都得叫爸爸,品级定数也就成了空谈。
南唐名义上是盛唐的继承者,自然要在这种无所谓的细节上要做到拷贝不走样,至于有所谓的地方,那当然是实质重于形式啦,比如盛唐权势熏天的节度使一职,在南唐也就比省军区司令稍微好点……
眼下李璟拿这个做借口,那这就是不可违逆的祖制了。
潘诚厚心中冷笑,表面上依旧恭敬。
“这样吧,你已经认潘荣做了儿子,那便赏他吧,上次是一个七品散官,这次索性给他一个中散大夫吧。”
“圣人使不得!”潘诚厚又跪下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