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最后的案件
“地球日”结束后十天
我锻炼身体的主要方式就是在不同的试验台前站立或来回走动。相比于某些玩高尔夫球的朋友和竞争对手来说,这种锻炼方式能让我获得更多的好处和乐趣。
——托马斯·阿尔瓦·爱迪生
第86章
阿米莉亚·萨克斯和汤姆·莱斯顿急匆匆地推开医院大门。谁也没有说话。
大厅里和走廊上一片寂静,这种景象在纽约这种大城市的星期六晚上是十分罕见的。这时候医院里通常人来人往、一片嘈杂,有来治病的;有发生意外来急救的;有酒精中毒的;嗑药过量的,当然偶尔还有受了枪伤或刀伤的病人。
可是这家医院的氛围却十分奇怪,诡异而肃静。
萨克斯皱着眉,一路走走停停查看墙上的指示牌。她指了一个方向,两人顺着医院地下室一条昏暗的走廊继续前进。
没过多久他们又停了下来。
“是那边吗?”萨克斯悄声问。
“指示牌根本没写明白,他们应该换个更好的。”
萨克斯听出了汤姆声音里的焦急,她知道那主要是因为沮丧。
“是这边。”
两人继续往前走,途中经过一个护士站,护士们正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闲聊。这份工作必须每日穿着制服处理繁多的文件和资料,但也能时不时喝杯咖啡、画上淡妆、玩玩填字游戏。萨克斯注意到这里放了很多九宫格游戏,很意外为什么这样的游戏还能有市场。她可没那个耐心。
她推测那是因为楼下的这个部门比较清闲,护士们不需要随时准备投入救护工作,和电视剧里的急救科工作不一样。
经过第二个护士站时萨克斯朝一位独坐的护士走去,那是一名中年女人,她只说了两个字:“莱姆。”
“哦,我知道。”护士答道,一面抬起头来。没有查看值班表或任何其他文件,“您是?”
“他的搭档。”她回答。这个说法萨克斯在无数场合用过,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中,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不适。她不喜欢这个称谓,甚至讨厌它。
汤姆介绍自己是“个人看护”。
这个称呼也让他不太舒服。
“我恐怕并不了解详情。”护士说,仿佛知道萨克斯想问什么,“请跟我来。”
这位态度沉稳的女士领着二人穿过了一条比刚才更加昏暗的走廊。这里可以说是一尘不染,设计清爽且井然有序,却依旧令人心里不舒服。
医院不就是这样的地方吗?
一行人来到一扇打开的门前,护士用带着一丝同情的语调说:“请在这里稍等一下,很快就会有人来。”
言罢护士便离开了,仿佛担心他们会把她推进椅子里逼问似的。虽然萨克斯真的很想这么做。
她和汤姆转过墙角走进等候室,里面空无一人。朗·塞利托和莱姆的堂兄弟亚瑟及妻子朱迪正在赶来的路上。萨克斯的母亲也要来,说是要搭地铁过来,尽管萨克斯坚持让她打车。
他们无言地坐了下来。萨克斯拿起旁边一本九宫格游戏书,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汤姆看着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然后颓然向后靠去。以他平日的一丝不苟而言,这样的状态可算十分少见了。
汤姆说:“他什么也没说过,一个字也没提过。”
“你觉得奇怪吗?”
汤姆张口想说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奈的:“不。”
一个穿着商务西装、松着领带的男人走了进来,但一看两人的表情又退了出去。萨克斯并不见怪。
今晚这十二个小时恐怕是自打她认识莱姆以来所经历过最奇怪也最紧张的时间了。那天早上当她结束在布鲁克林市区的欢庆回到家时,只看见伸长脖子一脸期待地站在门口的汤姆。后者朝她身后望了望,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萨克斯问到,也回头看去。
“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谁?”
“林肯。”
“没有。”
“这下糟了,他不见了。”
多亏了那台速度无碍又可靠的“暴风箭”牌轮椅,莱姆能和四肢健全的人一样到处跑,以前也不是没有自己一个人跑到中央公园去透过气。不过相较于户外活动,莱姆还是更喜欢待在实验室里,在各种仪器设备的环绕下与案件斗智斗勇。
那天一大早汤姆便照顾他起了床,为他穿好衣服并抱进轮椅里,这是莱姆要求的。一切准备妥当后莱姆说:“我要去见个人,一起吃早餐。”
“我们要去哪儿?”汤姆问。
“‘我’是第一人称单数,汤姆。‘我们’才是复数。当然第一人称都是名词,但除此之外两者没有任何共通之处。你不在受邀名单上,但这是为了你好。不然你一定会觉得十分无聊。”
“在你身边从来不会无聊,林肯。”
“哈,我会很快回来的。”
犯罪学家看起来心情很好,这让汤姆同意了他的要求。
然而自那以后莱姆一直没有回来。
距离萨克斯回到家已经又过了一小时,好奇心逐渐变成了忧虑。但就在此时,两人同时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两声轻响分别从电脑和黑莓手机上发出。邮件言简意赅,活脱脱的林肯·莱姆作风。
汤姆,萨克斯:
思考再三后我决定不再继续以现在的状态活下去。
“不……”汤姆惊呼道。
“往下看。”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让我意识到,我不能再持续这种无能为力的状态了。有两件事情激发了我的动力。一是科裴斯基的到访,他让我明白,虽然我并不愿自杀,但有时候死亡的危险并不应该成为阻挡一个人做出正确选择的理由。
第二件事便是与苏珊·斯特林格的会面。她说世上没有真正的巧合,说她觉得跟我的相遇是命运的安排,就是为了要把彭布罗克脊髓中心的事情告诉我。你知道我对所谓命运的态度——或许此处应该加上大笑的表情,但我才不会那么做。
这段时间我一直和这个中心保持着联系,并且预定了未来八个月的四次诊疗,其中包含各种手术及治疗方案。第一次诊疗马上就要开始了。
当然,接受这次治疗也可能意味着我或许再无机会参加另外三次诊疗,但不试试又怎会知道结果呢?如果一切顺利,我希望能在一两天后亲自告诉你手术的细节和感受;如若不然,汤姆,你知道我的重要文件放在哪里。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写进遗嘱:请把我所有的威士忌都送给亚瑟。他一定会喜欢的。
萨克斯,我还给你写了一封信。请让汤姆转交给你。
很抱歉我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处理,但如此美好的一天你们俩都应该有更好的事情要做,而不是浪费时间来陪我这么一个不听话的病人去医院。再说了,你们很了解我,有些事情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去做,过去几年很少能有这样的机会。
今天下午或者傍晚就会有人打电话来通知你们具体细节。
至于我们刚结束的最后一个案子,萨克斯,我本应亲自出席“钟表匠”的庭审并做证,但如果事情不顺利,我已经在司法部长的见证下做了证词宣誓。你和梅尔还有罗恩可以接替我出庭做证。一定要确保罗根先生被送进监狱,终生不得释放。
我想用对我来说十分亲近的一个人说过的一句话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时代在变化,我们也应与时俱进,不惜一切代价。无论这意味着放弃什么。”
——l.r.
于是才有了此刻两人在这家令人不安的医院里默默等待的画面。
过了良久,终于有人走进了等候室。那是一名身穿绿色手术服、身材高瘦的灰发男人。
“您是阿米莉亚·萨克斯。”
“是的。”
“您是汤姆?”
后者点了点头。
自我介绍后两人了解到此人便是彭布罗克脊髓中心的首席外科手术医生。他说:“他撑过了手术,但尚未恢复意识。”
接着他又向两人说明了一些手术技术方面的事宜。萨克斯点着头,努力记忆每一个细节。有些听起来是好消息,有些则不太好,但总的来说她注意到医生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最关键的问题——并非关于手术在技术层面上是否成功,而是林肯·莱姆究竟什么时候,或者能否——醒来。
当她唐突地将这个问题直接抛出时,这位技术高超的医生也只能回答:“我们也不知道,目前只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