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莱姆看着阿米莉亚·萨克斯把从弗农·格里菲斯公寓里搜集到的证物搬进来。她还没搜查阿莉西亚·摩根的住处,以及格里菲斯把他的邻居博伊尔砸死的那个仓库,但莱姆想从切尔西公寓里的线索开始,那可能是成果最丰富的现场,可以指出他的下落。
她走向证物台,戴上蓝手套,开始整理她和证物搜集小组搜集的证物。
朱丽叶·阿切尔也在这里,不过库柏不在。莱姆对萨克斯说:“梅尔要过两个小时才来——联邦调查局要他查查恐怖分子的事。不过我们可以先开始。阿莉西亚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吗?”
“她很快可以出来。颧骨骨折,牙齿松动,脑震荡。她吓坏了,但还是愿意谈谈。”
你的男朋友想用锤子砸死你,这感觉你可以料想得到。
莱姆仔细查看从格里菲斯的公寓搜集来的证物。跟以前的现场不同,这就是一个宝库。
“首先是文件资料,”莱姆说,“有房产文件、经常去某地的票据吗,飞机票或火车票?”
萨克斯报告说,到目前为止结果是没有。“我调查了银行信息和财务信息。他把长岛的房子卖掉了,但没有再买入房产的记录。银行和信用卡公司、保险公司、税务部门,它们都把账单和信件寄到曼哈顿的一个邮政信箱里。他有自己的生意,卖微缩模型和娃娃屋家具。但生意是在他的公寓里处理的,而不是办公室或工作室。”
阿切尔注意到装在透明塑料封套里的一张纸条。“这可能是另一个潜在的受害者。在斯卡斯代尔。”
毫无疑问,纽约北部的高档郊区充满许多配备有datawise5000控制器的高端产品,拥有这些产品的人正是弗农·格里菲斯所鄙视的富裕消费者。
阿切尔读着纸条:“‘亨德森舒适区间豪华热水器。’”
莱姆对照一下内置有智能控制器的产品的清单;没错,热水器列在其中。
“住在那里的是谁?”
“纸条上没有标出来。现在只有地址。格里菲斯已经被人认出来了,我怀疑他是否会再次发动攻击,但另一方面,他又相当狂热。所以谁知道呢?”莱姆要萨克斯打电话到韦斯切斯特郡,派州警监视房子。
“萨克斯,还要查清楚住户是谁。”
她依话行事,搜查记录和车管局的资料。一会儿后,她查到了结果。住户叫威廉·迈尔,是个对冲基金经理。他和州长是朋友,有几篇关于他的报道暗示了他的政治抱负。
阿切尔说:“热水器?你们觉得,他要干吗?调高热水器的温度,烫死淋浴的人?托德·威廉姆斯发博客写过这样的事,还记得吗?也有可能是加大压力,关闭阀门,这样有人下去查看出了什么问题时,阀门就爆炸了?数加仑两百度的水?天哪。”
她驱动轮椅,凑近细看装在六个塑料袋里的微缩模型,家具、婴儿车、时钟、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制作相当精美。
莱姆也在细看模型。“他很厉害。咱们看看他有没有在哪里学过。”
萨克斯似乎想过这一点。“我已经让警察局广场的人深入调查格里菲斯的简历。他们有可能会发现一两处他去过的工作室,他最近上过的学校。”然后,萨克斯眉头一皱。她拿起一个小玩具。“有些眼熟,这是什么?”
莱姆眯眼看着玩具。“看上去像弹药车,像士兵们连同大炮一起拖着的炮弹车。那首歌、那句歌词是这样的:‘弹药车勇往直前。’”
萨克斯细细观察玩具。莱姆没再说什么,让她自己好好思索。他注意到阿切尔也忍住了没问问题。
终于,仍在琢磨弹药车的萨克斯说:“这跟一起案子有关,几个月前的案子。”
“但不是不明嫌疑人四十的案子?”
“不是。”似乎有个念头飘出来,又飞走了。嘶的一声,她沮丧地呼了口气。“有可能是我办的案子,有可能是重案组的另一起案子,而我看过案卷。我要查一下。”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把这件精致的创作物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在检测单上。她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送出去。“我会让皇后区的人查一下过去几个月的证物搜集日志,看是否有什么发现。但愿这事他们能做得好一点,不像丢失的白城堡餐巾纸。”
她把玩具模型装回袋子里。“好了,你们俩在这里继续忙,我现在去阿莉西亚家,还有他杀死博伊尔的那个仓库。走格子。”然后她就出门了。一会儿后,她那福特都灵的引擎发出强劲的嘎嚓声,一路回荡在中央公园西路上。他觉得客厅的一扇大玻璃窗被震得晃动起来。窗台上的一只猎鹰从窝里昂起头,这个声音好像惊扰了幼鸟,让它很是恼火。
莱姆又回过头来研究微缩模型。他心想:为什么这么有天分,能做出这么漂亮的东西,掌握了这么出色的技能的人,会去杀人?
阿切尔待在莱姆近旁,也在仔细观看弗农·格里菲斯的作品。“这么多作品,这么精益求精。”一时间,两人都沉默无语。她仍在细细观察,视线落在一把小椅子上。阿切尔心不在焉地说:“我以前做编织活儿。”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片刻之后:“毛衣之类的东西?”
“不算是。艺术的成分更多,织挂件,比如挂毯。”
莱姆看着格里菲斯公寓的照片。“是风景吗?”他问。
“不是,是抽象的东西。”
他注意到她的脸部肌肉变柔和了。有渴望,有悲伤。他竭力想找些话说,最后说出口的是:“你可以玩摄影。总之,现在一切都数字化了,你只要按按钮,或者用语音控制按钮。外面有一半的年轻人跟我们一样久坐不动。”
“摄影,这是个好主意,我可能会试试。”
一会儿后,莱姆说:“但你不会。”
“不会,”她微笑着说,“就好比我如果必须戒酒,我不会改喝假葡萄酒或假啤酒。我会喝茶和蔓越莓汁。要么全有,要么全无。不过茶或蔓越莓汁得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她停顿一下,问道,“你有不耐烦的时候吗?”
他大笑起来,笑声里的哼哼声表明这是不言而喻的。
她继续说:“这就像……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么回事:你动不了,所以你的身体不会排解紧张感,它会渗入到你的脑子里。”
“就是这么回事。”
“你怎么做的呢?”她问。
“忙个不停,保持头脑清醒。”他朝她侧侧脑袋,“谜语啊。把你的生活变得像猜谜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闪过一道惊惶的神色。“林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应付,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声音哽住了。
莱姆怀疑她是不是要哭起来。他猜她不是那种轻易落泪的人,但他也知道,她面临的状况把你推向了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境地。他花了好些年的时间,才在心脏周围建立起坚实的防护。
游戏新手……
他把轮椅转过来,面朝她。“是的,你能。如果你的内心深处不是这样,我会告诉你的。到如今你也了解我了,我不掩饰,不撒谎。你能做到的。”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她又看着他,那双出众的蓝眼睛深深地盯着他,他的眼睛要黑得多。“我相信你的话。”
“你必须相信。你是我的实习生,记得吧?我说的话都是可信的。好了,咱们开始工作吧。”
那一刻过去了,他们开始一起整理萨克斯在格里菲斯公寓里找到的东西:头发,牙刷(为了采集dna),大量的手写字条,书,衣服,有关黑客攻击和安全网络破解技术细节的打印资料。甚至还有鱼缸里鱼儿的照片(萨克斯检查了底部的沙子,寻找埋藏起来的线索——这是个常见的埋藏地——但没有找到)。许多物品,结果被证明来自他的职业——制作和出售微缩模型:木料和金属存货、微型铰链、轮子、颜料、清漆、陶土。许多、许多工具。它们如果待在家得宝商店或“人人工艺”的货架上,显得温良无害;在这里,刀片和锤子都呈现出凶险的气息。
钢吻……
由于文件资料没有提供线索,指向格里菲斯的下落,莱姆和阿切尔便把精力集中在研究他公寓里的微物证据上。
但经过半小时的“粉尘作业”——阿切尔相当生动地这么称呼他们的努力,参照的是埃德蒙·洛卡德的说法——她便驱动轮椅从封套、袋子和玻璃载片那里转回来。她看一眼格里菲斯的笔记本,也就是那篇宣言。然后,她向窗外望去。最后,她转过头来对着他。“林肯,你知道,一部分的我是不相信这事的。”
“什么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反对消费主义,但他也是个消费者。他为了工作必须购买所有的工具和材料。他购买食品。他为他的大脚特别订购鞋子。他从购物中得到好处。他还以卖东西为生。那就是消费主义。”她把轮椅转过来,面朝他,美丽的眼眸亮晶晶的。“咱们来做个实验吧。”
莱姆看着证物袋。
“不,我不是指实际的实验。我是说假想的实验。比方说,案子里没有证据。一个相对于洛卡德法则的例外。想象一起案子,里面没有一丁点物证。这个怎么样?一起发生在月球上的谋杀案。我们人在地球,根本没法接触到证据。我们知道受害者在那上面被谋杀,嫌疑人也存在,但就这样而已,没有痕迹,没有物证。我们要怎么着手呢?唯一的方法就是问,罪犯为什么要杀死受害者?”
他微微一笑。她的假设很荒谬,纯属浪费时间,但可能他觉得她的热情很动人。“继续说。”
“如果这是一项流行病学调查,我和你面对的是杀死某些人而不是其他人的不明细菌,我们就会问:为什么?是因为他们去过一些国家,感染了细菌?是因为受害者身体方面的某些东西,使得他们而不是其他人容易感染这种疾病?他们从事过某些行为,暴露在细菌中?所以,咱们就来看看弗农的受害者。我不相信这个推测,说什么他们成为目标,是因为他们是富裕的消费者,购买昂贵的烤炉或微波炉。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共性?他为什么杀他们,可能会导向他是如何认识他们的,从而可能会导向他在哪里遇见他们的……又会导向他此刻人在哪里。你和我一起试试?”
内心深处,作为刑事鉴定专家的他是抗拒的,但林肯·莱姆必须承认,作为逻辑研究者的他被激起了兴趣。“好的,我配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