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的这个健士,有点面熟,曹继武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健士回道:“佛野,现为胡公公手下千户。”
佛野,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金日乐忽问:“佛尼是你什么人?”
佛野立即面露喜色:“他是我哥,你们认识他?”
金日乐顿时乐了:“怪不得三爷看你也面熟,你哥哥被三爷送到了都统手下当差,美着呢!”
佛野一脸惊异:“穆马将军?”
穆马身为镶黄旗都统,自然要比洛洛强多了。洛洛无能透顶,听说哥哥过得并不开心。这下可好了,穆马能征善战,哥哥在他手下,一定能翻身。
佛野还想向金日乐,打探佛尼的消息,胡公公忽然咳嗽了一声,明显是在怪他多嘴。
金月生可不怕胡公公,于是对佛野道:“佛尼是我师兄介绍过去的,你不要担心他。我们以后见到他,告知你的所在,也让他放心。”
佛野谢了金月生。
有了熟人,自然就好办事。金日乐于是对佛野道:“你把船靠近些,我们要见那打渔的老汉。”
佛野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命操桨手撑船。
小船的主人,不想被打搅,撑船想走。
翠莲向小船招手呐喊,洪承畈很是吃惊:这丫头跑来干什么?怎么不见杏儿?
趁洪承畈犹豫之机,佛野命人将船靠近了,搭上了搭板。
三兄弟扶着翠莲踩着踏板,上了洪承畈的小船。
洪承畈不认识曹继武三兄弟,忙问翠莲:“这三位是谁?杏儿呢?”
翠莲流泪,向洪承畈行了礼,指着曹继武道:“这是姑爷。”
三兄弟连忙向洪承畈施礼,自报姓名。
洪承畈年过半百,历经沧桑,见翠莲泪眼婆娑,曹继武一脸晦涩,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叹息一声:“那个混蛋卑鄙无耻,可怜了杏儿!”
曹继武落下泪来,从背上取下褡包,从中拿出吴员外送的貂皮袋。这里装的,是红杏一部分骨灰。
翠莲哭出声来:“小姐死前已有身孕!”
洪承畈惊骇不已,船桨不由自主地脱了手。
过了良久,洪承畈悲愤摇头道:“那个混蛋卖主求荣,竟然活的好好的,可怜杏儿却替他遭了秧!”
曹继武是找洪承畈主持婚礼的,但他自己不好意思开口,于是给金月生递了眼色。
金月生冲着曹继武,萌逗了一下眼珠子,转头对洪承畈道:“大叔,师兄和嫂子,还没有拜堂,所以师兄此次来,也是为了和大嫂了却这桩缘分。还望……”
“什么?你们既然未婚先孕,你们……”
正统的洪承畈,气得脸色发紫,轮拳要打曹继武。
洪家在泉州也是大户,伤风败化之事,自然不能容忍。
金日乐见势不妙,急忙把责任推给洪承畴:“都怪洪承畴拖泥带水,要不然他老是吊着,这事早成了!”
洪承畈闻言,果然气消了一半,接着细想了一下,神色又恢复了下来,喃喃道:“是了,那个混蛋顾忌脸面,忙于卖主求荣,耽搁了你们的婚事。”
金日乐立即顺话:“既然大叔理解,还请大叔去婚礼上,做个见证。”
“配阴婚?”
洪承畈吃惊,“谁的注意?那个混蛋吗?”
曹继武摇头:“不,是我自己愿意的。”
洪承畈甚是吃惊:哪有活人配阴婚的?这不是胡闹吗?
曹继武泪如雨下,伤心欲绝。看这情形,久经风霜的洪承畈,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
活人配冥婚,世俗流言,众口铄金,一辈子就完了。年轻人啊,不可毁了大好年华啊!洪承畈暗叹不已。
杏儿虽然是亲侄女,但人家可是一个大好的年轻。洪承畈不想耽搁曹继武,想了一下,于是对他道:“我只是杏儿的叔叔,做不了主。我给母亲大人修书一封,你去静心庵,让她老人家做主吧。”
金月生一脸奇怪:“大叔你难道不去?”
“我乃大明臣子,誓死不入虏土!”
洪承畈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曹继武顿时愣住了。
你这混犊子,推脱就推脱呗,整出这么高尚的理由,水也是清国的,有种不喝清水!又不是要你和死人结婚,连个脸也不露,瞎穷显摆什么?
金日乐正想嚷嚷,暗中被曹继武踢了一脚:“好好说话,别来添乱。”
一树之果,有酸有甜。这洪承畈,果然和洪承畴不是一路人。尽管世俗瞧不上洪承畈的自我放逐,但人家自己乐在其中,表明了人家的骨气。曹继武肃然起敬。
洪承畈饱读诗书,船舱里笔墨纸砚俱全,不大一会儿,就写出了一封家书。
金月生接了信,递了二十两黄金过去。
洪承畈摇手拒绝:“我一个渔夫,足以自食其力,要它无用。”
果然高风亮节,比洪承畴强多了!明国的读书人,要是都这么有骨气,怎么可能灭亡?
金月生暗叹一声,取下酒葫芦,递给洪承畈:“大叔把这个收下吧,全当师兄的一片孝心。”
这次洪承畈没有拒绝。他将酒葫芦放在木板上,嘱咐曹继武:“我这里什么也没有。家里的东西,你要什么,尽管拿去。但千万记住,那混蛋的豪宅,你不要去。我家虽然简陋,足够你们住的。”
曹继武点了点头。
洪承畈指点方向:“溯江而上五十里,东溪西溪交汇之处九龙山,静心庵就在山脚下,我娘就在里面。见了他老人家,代我问声好,说我一切安好。”
曹继武点头,将貂皮袋装入褡包,背在肩上。
三兄弟告别洪承畈,一路西溯而去。
滔滔西溪,千年流淌,想起洪承畈的水中明志,曹继武不胜感叹:“有人委曲求全,有人怡然自得,看似毫无关联,其实是大有联系。就像这溪水,看似和山无关,但水尽出于山也!”
沈婷婷奇怪:“继武哥哥,你发什么呆?”
金月生回道:“师兄说的,是洪承畴兄弟俩。”
佟君兰疑惑:“什么意思?”
金月生道:“如今的洪承畴,过的也并不如意。你在南京也看到了,那帮人表面对洪承畴客客气气,背地里都不把他当回事。洪承畴老谋深算,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要是敢撂挑子不干,会立即给他的家人,引来杀身之祸。”
沈婷婷和佟君兰二人,终于明白了。
乱世之中,要保全家人的性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要么屈服,要么死亡。读书人鼓捣出来的一系列名头,是要求别人做的。轮在他们自己时,他们从来都是利益优先。所以背叛明国的第一批人,正是满嘴正统的东林党。
金月生感慨:“洪承畴虽然手段残忍,但很少滥杀。而孔有德、尚可喜、李成栋之流,动不动就屠城。真不知他们和百姓,哪来这么大仇恨。然而即便杀人如麻,这帮混蛋,也比孙之獬、钱谦益之流,强上百倍。不知道为什么,读书人却把洪承畴吹成了第一大坏蛋。”
金日乐笑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洪承畴杀人讲规则啊,只要你低头,这家伙就当你是朋友。但孔有德、尚可喜那帮混蛋,滥杀无辜是出了名的。同在清国的屋檐下,读书人怕引来杀身之祸,当然不敢招惹了。说白了,坏蛋之中,洪承畴就是个软柿子。读书人就是一个怕死,其他的,全是扯犊子!”
学了圣人言,货卖帝王家。读书就是为了功名,其他的全是扯淡。不管好坏,武将杀人,是看的见的。文人吃人不吐骨头,套路很深,迷惑性很大。这帮人往往把别人鼓动起来了,他们自己背地里,却做了另一套。二金一阵掰扯,把读书人的嘴脸,扒了个干干净净。
章祥瑞不喜欢二金给洪承畴‘洗白’,忍不住嚷嚷道:“洪承畴一出手,处处制住大明的要害,短短几个月,就令大明无法翻身。把他说成坏蛋第一,是有道理的。”
跟了三兄弟这么久,章祥瑞还没有从套路中解脱出来。
金日乐摇了摇头,敲了他脑壳,提醒道:“令大明无法翻身的,是整个东林党的背叛。他们自己无能,嘴上不敢承认。洪承畴讲规矩,东林党套路深。假如他们放下小九九,精诚一致,团结一心,清国哪里有机会?”
金月生叹道:“把别人说成坏蛋,来掩盖自己的无能,东林党表面光鲜,坏事做绝。可怜崇祯那个糊涂蛋,到死才转过弯来。然而令人可恨的是,目前那帮东林余孽,绝大多数,已混进了我大清的朝廷。大清一入关,根子已被灌入了坏水,这腐烂好像也不可避免!”
金日乐嚷嚷道:“不是好像,而是一定。读书人拍马屁的功夫,一套一套的,皇帝也是人,这么多人一起拍马屁,他不高兴才怪呢。还会管他什么坏水不坏水的?”
船头的胡公公,重重的咳了一声。
佛野立即前来提醒:“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怎敢议论皇上的坏话?是要杀头的!”
一路下来,通过观察胡公公一行人的举止,曹继武已经断定,他们是皇宫里的人。所以听了佛野的话,曹继武连忙岔开话题:“你们快看,前面有条大溪叉来,那座高山,一定就是九龙山。”
前方果然出现一个湾汊,两溪交汇之处,一座高山,耸入云中,甚是雄伟。山顶九座高岭,如同九个龙头,屹立于江滨。山中云雾缭绕,如同梦幻仙境。山脚下一片茂密的竹林,青翠欲滴。
江流不息,高峰耸峙,青山绿水,闽南美景如画,众人连连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