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草草地吃了早餐,二金等人,忙着耍闹去了。洞明要去福州复命,首先告辞了。曹继武要赶往南安县,也向佟国纲告辞。
活人冥婚这种习俗,凡是有口气的,都难以忍受。佟君兰曾暗地里央求过佟国纲,请他出面,劝说曹继武,打消这个荒唐的想法。
此时急着告辞的曹继武,显然没有死心。常规的方式,佟君兰一定试过。佟国纲思索了一下,换了个角度:“洪承畴背叛明国,家人皆不认他,你若去了,恐怕也讨不了好。”
热脸倒贴冷屁股,你和洪承畴走的近,可人家嫌弃你,你还往上凑,不是自讨没趣吗?
洪承畴的变节,让洪家在泉州臭名远扬。洪太夫人为了避嫌,被迫在静心庵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洪承畴的老弟洪承畈,也离开了家乡,窝居在一条小船上,终日在江中荡来荡去,誓死不踏清土。佟国器兄弟,曾去劝过多次,结果全被洪承畈给骂了回来。
耿直的佟国纲,为了佟君兰,也难得委婉了一次,但曹继武却不为所动。
对于红杏的爱,这是曹继武的事情。无论别人怎么想,红杏永远都是他的爱人。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不尽相同。曹继武没有必要,去顺应别人的感受。
然而人家佟国纲,毕竟是总兵,位高权重。顾忌到佟君兰的心情,如果他强力阻挠,事情也不太好办。佟国纲本性不坏,但这人直肠子,不容易转弯,思路不合拍,很容易撕破脸。看来对付佟国纲,还得迂回。
“我来泉州,是替洪承畴见见太夫人。”
曹继武顿了一下,接着幽幽叹道,“况且杏儿,也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曹继武岂能让她有家不归呢!”
曹继武一脸的深情,满脸都是惋惜和决绝,他是非去不可了。而且他说出的理由,乃是人之常情。人家要送爱人回家,你怎么反驳?为了兰儿,强行把曹继武给留下,这么赖皮的方式,佟国纲根本做不来。
然而佟君兰喜欢的,偏偏是这个疯子。妹妹央求哥哥,妹妹的情人,却想着另外一个人。这种破事,直脑筋的佟国纲,本不愿插手。可佟君兰毕竟是自己的妹妹。
佟国纲沉默半晌,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得直接向曹继武摊牌,郑重地问道:“那兰儿呢?”
曹继武心痛不已:自己虽然喜欢佟君兰,但在自己心目中,红杏的位置,无法替代。何况乐乐也喜欢兰儿,他和自己同床十年,这份情谊,一生都难以忘怀。自己作为大师兄,怎能不替他考虑呢?
男女之间的天性,如果处理不好,连兄弟都没得做。到时候反目成仇,光屁股兄弟,竟然成了陌路人,曹继武可不想落到这个地步。但这事该怎么向佟国纲说起呢?不如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曹继武想了半晌,于是问佟国纲:“乐乐如何?”
为何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佟国纲闻言一愣,陷入了沉思:金日乐……这小子平时疯疯癫癫,总喜欢和兰儿打打闹闹,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难道是……
假如金日乐真的喜欢兰儿,曹继武这个大师兄,乃是重情重义之人,就不可能不为此事为难。过了半晌,直脑筋的佟国纲,终于想明白了。
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佟国纲不好插手。但牵涉到佟君兰的终生幸福,佟国纲不得不慎重,于是郑重对曹继武道:“我们佟家,虽起源于女真,但汉化已久,所以尊崇的是汉人礼仪。兰儿喜欢的是你,何况兰儿由四叔养大,他老人家中意的,也是你!”
两个‘你’字,佟国纲加重了语气,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似乎有些强人所难,曹继武默然无语。
佟国纲思索了一下,警告曹继武:“佟国纲不是无情之人,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们的兄弟之情,不能拿兰儿的终身做儿戏。否则可别怪佟家不客气!”
牵涉到佟君兰的事,佟国纲自然上心,竟然上了威胁,曹继武仍然沉默不语。
生于富贵之家的佟国纲,平时说话的气势,都是居高临下。可如今曹继武,好像不吃这一套,他那木然的表情,显然不太满意。这家伙属叫驴的,是不是尥蹶子。和他杠起来,伤心的却是兰儿。
佟国纲思索半晌,放缓语气,推心置腹:“兰儿如今,已被当今皇上看中,凭我们佟家的势力,她进了宫,必为贵妃。但青儿在宫中度日如年,因此四叔担心兰儿,也会走老路,所以他极力反对兰儿入宫。”
“但历来凡是被皇上看上的女人,都无人敢动心思,四叔想来想去,只有你曹继武胆大妄为,无牵无挂。况且兰儿又是那么的喜欢你,所以你们两人,最合适。”
佟六十的殷殷盛情,早在南京火器营之时,曹继武就有所感受。为了佟君兰能够脱离暗无天日的皇宫,佟六十欺瞒皇上,和佟盛年闹僵,可谓是费了不少周折。曹继武这号人物,不拘于流俗,而且能力出众,所以佟六十才愿意不遗余力。
曹继武仍然不说话,他心中在挣扎。
佟国纲以为他在担心皇上,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缓地劝慰:
“红杏虽然去了,但洪承畴心中已认了你。洪承畴和庄妃的关系,辽东人人皆知。况且大清要扫平群寇,只有洪承畴这等高人,才能胜任。两方考虑,如今的皇上,也不敢为难洪承畴。所以你带了兰儿在洪承畴处,皇上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佟国纲顿了一顿,叹道:“金日乐家,虽然势大,但对大清而言,最多也只是一根梁柱。皇上好色成性,抽掉一根梁柱,也不至于垮塌。所以金日乐,护不住兰儿。”
“但洪承畴却是大清的支柱,抽了支柱,大清只能逃回关外做土皇帝。所幸的是,如今的皇上,还没有昏聩到如此地步。你和兰儿情投意合,喜结良缘,实乃天遂人愿。况且你也到了成家的年龄,红杏临终,也让你娶兰儿,你可不要意气用事!”
不怎么转弯的佟国纲,竟然把大道理,说得这么透彻,曹继武略感意外。然而人家毕竟拳拳深意,曹继武也不好拒绝。忠贞不渝,曹继武几乎从来没想过背叛红杏。但最美好的,竟然香消玉碎。佟君兰用情不可谓不深,但她却替代不了红杏。
红杏的临终之言,其实就是一种托付。曹继武和佟君兰之间,似乎是一种不一样的情愫。种种迹象表明,这种情愫的发展,会有好的结局。
曹继武沉默半晌,终于抬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但请你们,不要阻止我和杏儿的婚事。在此之后,我便和兰儿成亲。”
他娘的,还要守着死人不放,脑袋被驴给踢了吗?佟国纲很是无语。
曹继武这家伙,至情至性,爱得彻底,换个方式想一下,兰儿没有选错人。
佟国纲想了半天,终于点头:“佟国纲自从军以来,杀人无数,从不信鬼神之说。你既然答应保护兰儿,我就不为难你了。”
执拗的佟国纲,终于松口了。曹继武正要行大礼,忽然一声爽朗的大笑,从窗外传来。二人大惊:谁这么大胆子,没有通报就进来了?
一个极为英俊的汉子,三十上下,青衿缎袍,身长八尺,肩削背直,面色圆润,细髭羊须,迈着四方步,缓缓走来。
这人腰悬长剑,两眼如电,视旁人若有若无,一身上下,尽是不可一世的傲气。
小样,洪承畴都没你傲!曹继武浑身不舒服,想要教训他。
然而总兵佟国纲,却一把拉开曹继武,连忙上前行礼:“不知是什么风,把胡公公吹到我这里来了?”
这汉子明明有胡子,怎么喊他胡公公?开玩笑?不像。佟国纲乃堂堂总兵,礼数周全,举止也很恭敬,看来这人不是等闲之辈。
曹继武正在疑惑,胡公公突然敛起笑容,狠狠瞪了一眼:“专为这小子而来。”
佟国纲似乎心领神会,急忙对曹继武道:“还不快给胡公公行礼。”
这是哪跟哪啊?曹继武尽管不知所以然,但佟国纲发话了,还是僵硬地向胡公公作揖。
胡公公收敛怒气,对佟国纲道:“将军既然不过问此事,还是交给胡某来办。”
他娘的,你算老几,我的事,凭什么你来管?曹继武很生气。
佟国纲瞧见苗头,一把拉住曹继武,一脸正色道:“这位胡公公,是经略使请来做证婚人的,不可无礼!”
洪承畴在家乡的名声,臭不可闻,他哪里敢请什么证婚人?曹继武愣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佟国纲却低声嘱咐道:“这位胡公公,和洪承畴的关系不错,不可对他无礼。他既然前来证婚,作为长辈,定然不会害你。你只需按照他的意思办,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曹继武完全懵了,佟国纲不容他细想:“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相信我的话。”
对方什么身份都不知道,怎么来相信?有谁愿意成为别人的木偶?曹继武疑惑地看着佟国纲。
佟国纲神色忽然严肃,冲曹继武点点头,意思要他不要多问,也不要瞎猜。
这胡公公一定是个神秘人物,看此情形,佟国纲是不会透漏他的身份了。既然如此,就不必多费心思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不管他了。
曹继武的心绪,终于静了下来,于是问佟国纲:“洪承畈住在哪里?”
佟国纲指着胡公公:“他会带你去的。”
又是这神秘人物!曹继武疑惑地看着佟国纲。
佟国纲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去吧,有胡公公在,包你一切安好。”
传闻当中,高人总是藏头露尾,神神秘秘。但无论藏得再深,最终也会露出狐狸尾巴。你既然不愿露出真面目,那咱就走着瞧。胆敢对大爷出幺蛾子,有你好果子吃。
此时多言也没有用,曹继武打定主意,于是向佟国纲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