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都走了,所有不相干的人,全部消失了,再也没有人骚扰,曹继武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他转身抱着父亲的遗体,心中无限的悲痛,突然奔涌到眼眶附近,似乎要将眼珠子顶崩飞出,竟然流不出一滴泪来。
伤心欲绝,欲哭无泪的感觉,感染了二金,让二金麻木在原地。
调皮捣蛋的二金,很不适应这种悲壮的场景。过了一会儿,金日乐很不舒服,于是小声劝曹继武道:“大师兄,咱们把他们埋了吧!”
“让师兄待一会儿吧,咱俩出去弄辆车来!”
金月生叹了口气,拉起金日乐,出门而去。
不大一会儿,二金东拼西凑,终于鼓捣出一辆破独轮车,推了进来。
金月生帮曹继武擦了擦眼泪,劝道:“逝者安息,师兄不可伤心过度!”
“是啊是啊!你爹要是见你伤心,万一舍不得,要把你带走,你又舍不得我们,那可就麻烦了。大师兄是要爹呢,还是要兄弟,这可老大难了。万一我俩和你爹争起来,大师兄就要钻风箱了!”
金日乐装作天真无邪,乱扯一气。金月生捂着肚子笑,曹继武气歪了鼻子。
见曹继武没有反应,金日乐扮个鬼脸,继续道:“我听师父说,这老爹要是死了,就会先到森罗殿报到。等阎王老爷批复了,就投胎转世,给原来的儿子做儿子。如果师父说的是真的,那大师兄你还不麻利点?老在这纠缠,万一你爹走的慢了,误了时辰,错投了人家,那麻烦岂不更大了?难道还要跑到别人家里,把他再抢回……”
曹继武气炸了肺,“腾”地一声,蹦起了四尺多高,发了疯地要揍金日乐。
“师兄,你要觉么着不好意思,那就别投别人家了,干脆来就投我家吧!”
金月生也跟着在旁边起哄。曹继武心中这个气啊,几乎要将天给炸裂,满院子地追赶二金。二金狂笑不止,绕着柱子乱转。
都什么时候了,二金竟然还想着揶揄曹继武。然而两个家伙实在是太机灵了,曹继武跑了半天,根本抓不着。
伤心欲绝地悲痛,被二金这么一搅和,全没了。追逐的过程中,曹继武的气愤,也消了一大半。
对于你追我赶,戏谑打闹,三兄弟在普空的熏陶之下,个个是行家里手。老是这么傻追,肯定逮不住二金。于是曹继武眉头一皱,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二金见曹继武不追了,顿觉索然无味。
金月生要去看看究竟,却被金日乐拉了回去:“大师兄满肚子坏水,别上当!”
大师兄满满的套路,金月生顿时醒悟过来。二金全是嬉皮笑脸,远远地瞅着,就是不往前凑。
二金熟悉曹继武的路数,不上当。曹继武没辙了,转头看见了曹文恭的遗体,伤心顿时又喷涌而来。
曹继武又伤心地走到了曹文恭面前,金月生捅了捅金日乐的腰眼:“师兄真的伤心了!”
“你这不废话吗?要是你爹,你比他更伤心!”
腰眼被捅的滋味,不太好受,金日乐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咱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拿师兄的悲痛寻开心,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普空,普空,普世皆空!”金日乐装模作样,学着普空的口吻教训金月生,“你个生瓜蛋子,刚刚下山,就把师父我的教诲,当屁给放了?”
金日乐这番话,特别的俏皮,连悲痛中的曹继武,也忍不住笑了。
金月生气歪了鼻子,照脑壳敲了一下:“你算老几!敢拿师父的话,来教训你师兄!”
“少拿师兄来压我!”金日乐晃悠着脑袋,继续学着普空的口吻,一脸的诞笑,“哎呀呀!你们连师父都比不上,岂不真成了,黄鼠狼下崽子——一代不如一代?”
这一下曹继武竟然笑喷了,金月生也笑出来了眼泪。
过了一会儿,金月生止住了笑,敲了金日乐的脑瓜:“你这鬼脑壳,天天转悠着坏主意。可现在不是使坏的时候,咱们赶紧把伯父他们给葬了,才是正事。”
金日乐一脸坏笑,两手一摊:“你终于说了句人话,你来打头,三爷随后!”
刚才二金调侃曹继武,估计他此时正在气头上呢,谁要是先上去,不是找着挨揍吗?
“你为什么不打头?”
“谁让你是二,我是三呢?”
“老是这一套,这次不算数!”
“老大阵亡了,你老二不跟着顶上,还有没有天理?”
金日乐一脸的皮笑肉不笑,金月生知道他又想占便宜。三兄弟都不是傻瓜,金月生也是鬼机灵,脑瓜子一转,想出个了坏主意,于是答应了金日乐。
于是二金各自拔了一根长长的牛牛草,一前一后,悄悄靠近了曹继武。两个家伙相互倚靠,小心翼翼,用牛牛草的毛毛尖,试探曹继武的反应。
二金刚才的对话,曹继武全听到了。一边是失去亲人的悲痛,一边是兄弟之间的戏谑,此时在曹继武心中各占一半。牛牛草也就两尺长,这么近的距离,曹继武突然一伸手,差不多就能逮住一个,狠狠地揍两下,出口恶气。
然而面前的遗体,毕竟是自己的亲爹,在伤痛面前出恶气,这算是哪门子事?
但牛牛草毛茸茸的草尖,拨在薄薄的脸皮上,实在令人痒痒难受。抓耳挠腮的样子,在灵前也是相当的不雅!
普空传给曹继武的,是逍遥洒脱下,空谷平常的玄门心境。想到了普空,曹继武叹了口气,也实在是难耐痒痒,突然就伸手了。
打头阵的金月生,早有准备,一个地鼠溜,闪在了金日乐身后。
谁都不想挨揍,金日乐正要逃跑,却被金月生在背后给堵了。
“狗日的师兄,竟然耍你三爷!”
曹继武趁机一把逮住了金日乐。金月生哈哈大笑,要趁机逃跑,却被金日乐一把扯了裤腿。三兄弟顿时滚成了一团,喧嚷之声,在村中久久回荡。
二金连连告饶,曹继武折腾累了,便松了手。
过了一会儿,曹继武缓过劲来,指着三具尸体,安排二金:“快把他们搬上车。”
“好家伙,又让我干粗活哩!”
金日乐老大不乐意,金月生打了他一下:“咱们还是兄弟吗?”
“这不废话嘛!”
金月生点点头,神秘一笑:“这么说,师兄的老子,也是咱们的老子了?”
金日乐闻言,抓了抓脑袋:“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理!”
“那你还不快去!”
金月生忍住笑,踢了金日乐一脚。
老二也玩起了套路,一下子把老三给套住了。
老三可不傻,急忙拉住老大的衣袖,一脸的坏笑:“大师兄,你们父子好多年没见了。我看,还是你来吧。小时候就抱过你很多次,这次你不来表示表示?”
“滚蛋!”
曹继武一脚踢了过去,二金捂着的肚子狂笑。
毕竟是自己的亲爹,曹继武不想再和二金闹腾:“我背我爹,你们俩把裘前辈和谢前辈推走。”
二金闻言,连忙搭把手,将曹文恭放在了曹继武背上。
突然想起投胎做儿子的笑话,金月生一脸的坏笑:“乐乐,咱们兄弟三个,如今就一个老子。你说,这将来他会给谁做儿子?”
“当然是三爷了!这还用问?”
曹继武提脚就踢。二金防着呢,早跳开去。
背着父亲,曹继武跑不快,根本追不上二金,愤愤地骂道:“你们两个混蛋,等大爷安葬了父亲,再找你们算账!”
见曹继武背着曹文恭走了,二金也急忙将裘振胡和谢宏远搬上了独轮车,金月生推车,金日乐旁边帮衬,紧紧跟在曹继武身后。
大师兄心情不佳,三兄弟一路无话。金月生忍不住,突然问曹继武:“师兄,据说你们汉人,要丁忧守孝三年。在守孝期间,是不准舞枪弄棍的。还有不能吃荤,还要天天睡在坟头上,还有……”
“什么烂规矩?别跟我扯没用的,大爷烦着呢!”
守孝三年,是孝道的传统,期间的规矩,也是一大堆,金月生说的是事实。但曹继武深受普空影响,秉持的是个逍遥自在的观念,看不上那套死板的烂俗。
金日乐摇了摇头,笑嘻嘻地无奈道:“大师兄要给汉人重新制定孝规,看来要重新做祖宗了!”
金月生摇头笑道:“祖宗是做不了啦!汉人的列祖列宗,早把孝规都给定完了,所以无论怎样做,只能是徒子徒孙!”
“三爷说的是新祖宗!”金日乐强调道。
“此话怎讲?”金月生疑惑:
“庄子的老婆死了,庄子却敲着盆大笑;王戎的母亲死了,王戎粒米未进;而阮籍的老娘死了,他却在皇帝面前大吃大喝。这些大贤,死了亲人,有笑的,有吃饭的,也有不吃饭的。你再瞧瞧当今这葬法:有扔山上的,也有扔水里的;有用火烧的,也有用土埋的。”
金日乐接着指了指周围,继续道,“你再瞧瞧这地上,乱七八糟的死人,没人收尸,还不是烂在这里?所以嘛,大师兄看不上列祖列宗的那一套,他要来定新规矩,岂不成了新祖宗了?”
这一番话,引经据典,内涵极深,观点也是超乎寻常的精妙。金月生大感惊奇:“你这学问,从哪里整来的?”
金日乐一脸得意,指了指曹继武。
“我怎么没听师兄说过?”金月生疑惑。
“大师兄当然没说过原话了。这是三爷活学活用!”
金日乐得意洋洋,继续卖弄,“按照玄门的看法,那些猪头皇帝死了,和臭沟里的死的蛤蟆,本身没什么两样。只是皇帝死了,要大赦天下。众人能跟着捞到好处,而新皇帝能趁机收买人心。所以就摆个隆重的仪式,拿痛哭流涕来忽悠死人,顺便也忽悠活人一把。”
调皮捣蛋的金日乐,竟然有这番见解,金月生大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