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时葑宁可相信一个买来的奴才都不愿信他林拂衣,还是说他,真的那么的不值得她半点信任?
出去后的林拂衣不知在院中等了多久,好像等到厨房的火星完全熄灭时,那扇紧闭的房门方再一次推开。
“老爷,高燕已经为夫人换好药了。”
“嗯。”男人轻飘飘一句,似从鼻间冷哼而出。
“既然身为奴才,就得有身为奴才的本分,莫要惦记上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林拂衣在错身而过时,讽刺出声。
“高燕明白。”可他的明白,却不知是嘴上明白,还是心里明白。
进去后的林拂衣看着因疼痛,就连睡梦中都愁眉不展之人,下意识伸手扶平她的眉间忧愁,继而落下一吻。
“睡吧,这里有我守着,时葑。”
第100章 一百、娶我好不好,雪客 林……
林拂衣担心她会半夜起了热, 便一直守着她。
她到了后半夜,如他料想中那样的发起了烧,很快, 同守在屋外的高燕将那熬好的草药端了进来。
他进来后, 还往躺在床上的时葑看了好几眼, 那半垂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半分的担忧。
“老爷, 这是高燕刚熬好的药。”
“好,你放下吧。”林拂衣将她额间毛巾换下, 重新换上了另一条。
“这药还是趁热喂给夫人喝比较好。”高燕说话间, 却并不急着离去。
这一次的林拂衣依旧没有出声,而是端过了那有些放温的白瓷药碗, 担心这样的姿势她会喝不下药, 还将她脑后的枕头叠高了几分后,这才小口小口的喂她喝下。
她在睡着或是昏迷之时, 给人的感觉都是在乖巧不已,只要将那药递到她嘴边,她便会顺着咽下, 就连身体都竭力的想要卷缩成一只对外防备的刺猬。
也不知当年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会形成这种对外张扬跋扈, 满身带刺之景。
很快,当一碗药见了底, 原先她脸上的潮红也消了几分,许是在过一会,那烧便会退了。
正当林拂衣准备用一些沾水的棉木棒给她润润干涸苍白的唇瓣时,他的袖口却冷不防的被那昏睡之人给紧攥着不放,那人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初。”
“…对不起…对不起…若初………”一句断断续续的话至她唇边溢出,其他的字眼哪怕在模糊不清, 唯那‘若初’二字格外清晰,听在林拂衣的耳畔处,更宛如雷劈。
其他人不知他们之间的那点儿过往还能说得过去,可他却是在清楚不过。
只因他便是那看戏的幕后黑手之一,同时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黑暗中正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捏着他的心脏不放,难受得一度令他窒息。
本该停下的霜降种玉不知何时又从半空中飘零而落,一夜过后,不知湖面的冰又厚了几层。
一夜未睡,守着人过了一夜的林拂衣等天亮时,方才唤同样在外头守了一夜的高燕进来为她换药,而他则迈着僵硬的脚步,缓缓朝外走出。
此时此刻的她只觉得心情异常沉重,更不知要如何面对醒来后的她,还有面对当初做过那等混账事的自己。
有时候他常常在想,若非因着他当年同友人以她取乐为赌注,那么现在的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和上官蕴那个蠢货会很好的生活在一起,可这些画面哪怕闪现在他的脑海中只有那么一瞬,无疑都令他烦恼与憎恶到了极点。
不过若非因此之故,他怕还一直对她带着偏见与傲慢。
今日的街道上因着昨夜下的雪过厚,现在有不少各扫门前雪之人。
街道上叫卖着早点的小贩倒是和平日一样,那散发着袅袅白雾的香气不断从那‘咕噜咕噜’的大锅里冒出,不大的小摊子边更是挤满了人。
“老板,要一笼小笼包和一碗馄饨。”林拂衣照着往日的习惯点了一份,更将这城中发生的少许变化尽收眼底。
“好勒。”
“爹,那位好看的大哥哥今天不来了吗?为什么我现在都还没有看见她。”正当他等着吃馄饨时,一个穿得跟颗小灯笼一样喜庆,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小姑娘瞪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说话时,还不忘往周围看了好几眼,试图想要在下一个转角处遇到那位不但长得好看,有时候还会给她糖和糕点吃的漂亮公子。
“许是那位公子今日有事,还有这大冷的天你不在家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正在煮着馄饨的老板是个穿着青灰色棉甲,围着围裙,四十开外,身形微胖的男人。
“可我娘说了,要我把家里的鸡蛋拿过来送给那位好看的哥哥,还让我跟她说些感谢的话。”小姑娘只要一想到那个漂亮的哥哥时,连带着脸蛋都通红一片,竟比她今日穿在身上的红衣衫还要艳上几分。
“你这丫头,这感谢的鸡蛋你爹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你要是在不回去,你娘又得担心你了。”
小摊老板担心她不信,还侧过身子给她看了一眼,那放在他脚边的一篮子鸡蛋,并且篮子上还别出心裁的绑了个在喜庆不过的蝴蝶结。
“晚些要是那位公子还没来,我便打算将这鸡蛋给她亲自送过去,你们娘俩能想到的事,你爹自然也能想到。”
“那我晚点能不能和爹爹一起去看望那位漂亮哥哥。”
“自然是可以的。”
坐在一旁吃着馄饨的林拂衣静静的听着那一对父女的对话,心里则泛起一抹浓重的苦涩。
而这一次,他吃完了东西后却并不急着往家的方向走去,反倒是在这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慢慢游荡。
因着他出门的时候尚早,现在街道上开门的店铺就像是小猫三两只,街上行人更是稀疏得像地里小豆苗,就是这其中,不知又有多少是黑甲卫所扮。
还有他们来这阳城关所为何事?难不成只是为寻回时葑?可现如今她的脸与最初时以大有变化,那么到底是什么?
他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城中最大的一间珠宝阁中,因着时辰尚早,现在里头除了在敲着算盘的老板和打扫卫生的小二后,便在无他人。
“客官来得可真是早,正好我们这店里新来了不少好货,最是适合送给心仪的姑娘不过了,客官可要过来看看。”眼尖的小二见到来人,连忙殷勤的迎了上去。
“可有上好的白玉簪。”
“有的有的,还请客官随我来。”
昨夜一场大雪后,今日倒是难得的放了晴,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似那醇香醉人的美酒。
檐下的老猫则懒洋洋的躺在有阳光的地方,慵懒的给自己舔着乱糟糟的毛。
等林拂衣回去的时候,正好见到了已然醒来,并对着窗外一枝红梅发呆之人,而那梳妆台上则放着一支在普通不过的竹簪。
“你回来了。”许是因着那梦境的缘故,连带着此时她对他的态度都带上了冷漠的疏离。
“嗯,我今日无意中见到这支簪子极为好看,便想着买来送你。” 林拂衣将那雕花木盒中的白玉簪拿出后,原以为会换来她的一句谢意,哪怕是一个眼神也是好的。
却未曾想到会换来这么一幕,连带着他并没有注意放在桌上,那系着大红蝴蝶结的一篮子鸡蛋。
“林大公子可知,当年的我也有那么一支一模一样的白玉簪吗。”
冰冷的,不掺夹半分感情的音调至他耳畔处响起,同时伴随的是她那双锐利森冷的黑眸。
“我…………”隐约中,林拂衣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在他十九岁生辰的那一日。
那日他因着在书房和父亲密谈后,并要他做出簇拥六皇子的假相,加上同友人间的赌注,不得不精心谋划了一场诱人入局的计划。
他记得那天的水很冷,寒风吹在脸上时,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他的脸上一片片割过。
特别是当他的身体沉进那刺骨入髓的河水里时,不但是躯体,乃至灵魂都在打起了颤,而他在数,数那位太子会在什么时候过来救他,或是当没有看见一样转身离开,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可称不上友好。
何况非亲非故的,谁又有义务救你那么一个无关紧要,甚至还会害得自己也感染了风寒之人。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他想要马上站起来离开的那一刻,耳边处却传来了有人下水的声音,还有她冻得牙齿上下打颤的滑稽声。
他以为那人不会来救他的,谁曾想到那傻子居然来了,不顾着这大冷的天下了水,只为救他那么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你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蠢人。
他强忍着内心冒出的少许微动,用着那自以为冷漠的讽刺嘴脸,说着此生最为尖酸刻薄的话。
“你在做什么!”
“刚才我见你落水,然后我把你救上来了。”此时浑身上下湿漉漉,脏兮兮的少年用那双满是亮晶晶的眼眸注视着他,仿佛在等待着马上会被他夸奖后的笑意。
“呵。”同样浑身湿透了的林拂衣似从鼻尖冷哼一声,那双浅色的瞳孔中则凝聚着森冷阴戾。
同时他觉得,这人可真是傻,傻得比养在府里,只要一见到人就会叫唤的大白鹅不知蠢上多少。
“此处如此偏僻,林某落了水怎么就那么巧的被太子给遇到了,还顺手救了林某,你说这是不是巧得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他嘴里想要说一些感谢的话时,可话一到嘴边,便成了那等冷讽嗤笑。
“我也不知道会那么巧。”
“还有你现在衣服都湿了,要赶紧去换才行,不然容易感冒。”那人傻愣愣的好像就只会重复那么一句,唯那微红的眼眶中蓄满了泪,像极了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兔子。
而当她起身时,怀中不小心的掉出了一个雕着白兔的黄梨木盒,这个盒子他曾在上官蕴那里见过,想来这应该是那个蠢货送给这小傻子的礼物。
正当她想要伸手捡起来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先一步拿起,并将它打开。
只见里面放着一支样式在普通,甚至说得上有些不起眼的白玉簪,莫名的,心里有些不爽,嘴里也阴阳怪气的冒出了一句讽刺,“这便是太子殿下今日送给林某的礼物不曾。”
“不过就是一支在普通不过的白玉簪,我还以为太子殿下会送给林某什么宝贝。”随着他那一句鄙夷的话落,那盒子和里头的白玉簪就那么随意的,轻飘飘的被扔进了身后的荷塘中。
除了掉落时发出的几圈涟漪后,再无半分声响。
同时,林拂衣听见了对方至他耳畔处传来的椎心泣血哭喊声。
“簪子,那是我的簪子!”
“这簪子不是太子殿下送给林某的吗,既然是送给林某的礼物,自然就是林某的。”
丝毫不觉得他不过就是扔了支不起眼的簪子,又有何错的林拂衣起身往他居住的院落中走去,更多的,是他想要逃避那卑鄙无耻的自己。
可是直到后面天黑,宾客散尽的时候,他也借着醉酒之意先离了席,往那偏僻的荷池中走去。
她以为那人定然早已离开了,毕竟那支白玉簪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可这一次,他还未靠近,便隔着大老远见到了那不惧严寒,还在池塘里捞着簪子的傻子,这没有一点光亮的地方,别说捞簪子了,说不定连泥土都捞不到几块完整的。
他心里不禁大骂:傻子,不过就是一支普通的白玉簪吗,又不是没有见过。
他心里虽是这样想的,可还是唤来了家丁将人给强制的送回了宫中。
后面听说她一回到宫后便发起了烧,嘴里还一直嘟哝着‘簪子’,他那时才知道,原来那日同样是她的生辰。
不过比起他那充满着利益,算计下的热闹生辰宴比起来,她的不仅冷清,更称得上是‘可怜’二字,那盒中的白玉簪更是她好不容易收到的生辰礼,却被他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荷池中。
她大冬日里不顾刺骨冰冷的下水救了他,而他却扔了她的礼物,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农夫与蛇吗。
即便他后面在她的每年生辰时都会备上一份礼送给她,他仍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亏他以前还一直自诩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偏生那君子将自己所有的尖酸刻薄,肮脏手段都用在了一个无辜之人的身上,甚至还在一步步的将人给推进那无尽深渊,用以满足他那自私恶毒的趣味。
不知打哪儿翻|墙进来了一只野猫,此时正不怕生的绕着正在檐下挂着柿子干的高燕,见人不理睬它,还大胆的对人碰起了瓷。
高燕无奈,只能将这厚脸皮的灰白黄三色小野猫给抱进了厨房,并将今晨还剩下的小笼包喂给了对方。
而檐下那一排已经挂好的红辣椒和柿子干正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有时候还会相互缠在一起,好等着主人过来帮忙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