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多半是令村的百姓不愿被搜查。这本官也能理解,毕竟现在还早,又是冬天百姓大多尚未起床。但此事事关重大,就连京城的皇上都十分关切,本官也不得不扰百姓清梦了。不过老丈放心,若是他们敢做出其他事情,本官定然严惩!”那个穿着飞鱼服的人说道。
“事关白莲逆匪,学生与村民自当配合,责无旁贷。”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大约是本村村老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彭聚并没有听到锦衣卫与村老的对话,但他听到了这个锦衣卫之前高声叫喊的话,顿时心里一惊:‘这分明就是我的长相。既然官府清剿我白莲教,在滨州老寨里还有我的画像,他们知道我的长相不奇怪,但为何会猜我大约在这一带?若是整个山东的村子都这样搜查,就算把整个中原的将士与锦衣卫番子都拉过来,搜上一年也搜不完。’
‘是了,定然是唐石鹏投靠了官府,告诉了官府前日我在蒲台西关村,之后官府的人划定了这两日我大概能逃到的地方,派锦衣卫与卫所将士搜寻。该死的唐石鹏,若是我能逃出生天,一定要让唐氏一族悔恨今日的作为,即使唐景羽仍然在京城做暗探!’
彭聚咬牙切齿的一阵,发觉已经有几个将士慢慢靠近这所破房子旁,很快就要搜索后,忙抛下其他杂念,专心琢磨如何躲过搜索。他想了想,悄悄蹲下身子,从另一面墙上的缝隙钻出去,瞅准另外一条街上两个将士转过身的机会飞快的走到对面,躲进刚刚被几个将士瞧过一眼的一间厕所里。这间厕所地下的粪坑已经堆满了,臭气熏天,可彭聚根本无暇顾及,鼻子似乎也闻不到臭味,只是透过木板中间的缝隙紧紧盯着外面,同时从身上抽出匕首,随时等着若有人再来看这间厕所就拼死一战。
不过大约是将士们都不愿意再闻臭味的关系,对这间已经有人瞧过一眼的厕所无人再看,搜寻他原先藏身的那间房屋的将士也仅仅认真搜查是否藏了人,没注意脚印和其他痕迹,让彭聚躲过一劫。
等明军离开村子后,彭聚琢磨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离开村子。虽然这个村子已经被搜查过,再次被这样仔细搜查的可能不大,但他不仅要能藏身之地,还要能不被发现得到吃食的地方。现在是冬天,什么能吃的野菜都没有,也不能去田间地头拿吃的,只能买或者偷。这样一个小村子里大家都是熟人,忽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买吃的,村民联想到之前官府的搜查,肯定会上报;至于偷吃的,这个村子里也没有太富有的人,少了食物一定会发现,放狗出来,只要他还在村子里一定会被找到。两种得到吃食的法子,不论哪种都会被发现。
所以彭聚从一户人家偷了一张饼后就赶忙逃出村子,继续向济南赶去。虽然济南城门处一定张贴有他的画像,他进不去城里,但省城附近的村子里有钱人也会很多,找一户富裕人家藏在里面偷吃的,慢慢挨到官府停止对白莲教的清剿后再说,这就是他的打算。
本来他或许能平安到达济南城附近,但就在第二日清晨,他又打算偷偷潜入一个村子偷吃食时候,不小心惊动了一家人养的狗,这条狗顿时惊叫起来,惊醒了这家的主人,旁边人家的狗马上也叫起来。
听到狗叫声,彭聚反手一刀砍死了这条狗,将狗头砍下来。但他也不敢再停留,翻出墙就要逃走。可这时这家主人大声叫喊起来:“抓贼啊!”
随着这一声叫喊,无数人家被惊醒,无数条狗被被惊醒。伴随着满村响起的狗叫声,村里最富有那一户人家马上亮起了灯,又有几个人牵着三四条狗追出来。
彭聚马上逃走。可还是被几条狗追上,纵使他很快把它们都杀了,但仍然被咬伤,不得不忍者疼痛逃走。
村民在他逃出村子几里地后不再追,但马上派人告诉了附近把守的锦衣卫。锦衣卫马上调动卫所将士围捕他。他即使止住了血,但也始终没能逃脱追捕,最终在此时,他被围在了这个小土坡上,马上就要被抓住或者杀死。
彭聚又扫视了一圈围在周围、足有二三百人的明军将士,知道自己一定不可能幸免,于是把刀放下,抽出匕首,静静躲藏在一块石头后面。虽然他已经不可能幸免,也不会投降朝廷,但与其自尽,不如在明军攻上来的时候瞅准机会再杀死几个人,多拉几个人为自己陪葬!
他这样等了一会儿,听到从下面传来脚步声,但声音非常孤单,一听就是只有一个人正在向他走来。‘怎么只有一个人上土坡?是了,他们想要劝降我,让我投降明国。’彭聚想着。
‘正好,他们主动送一人上来送死,我可以多拉一个人陪葬。’彭聚又冷笑一下,转到另一块石头后面,举起匕首蹲起身子。很快,脚步声来到他身旁,彭聚弓起腰,在见到走上来这人身影的一瞬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就向他的心脏捅去。
可就在匕首离着这人的心脏只有不到一寸的时候,匕首突兀的停在那里,而且彭聚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十分怪异,而且僵在了原地。因为这人喊了一句:“彭大哥”,因为这人彭聚认识!
“彭大哥,好久不见。”这人见彭聚好半天没有其他反应,也不挣扎,只是用尽量轻松的话语又说道。
听到这话,彭聚才回过神来,将这人按到地上,但匕首仍然对着他的心脏,同时用低沉又隐含着愤怒的声音说道:“景羽,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当然就是唐景羽。他在听闻发现彭聚的踪迹后,马上申请参与围捕他的行动,在主持清剿山东白莲教的费副指挥使答应后马上赶过来,正好赶上了今日围住彭聚。见彭聚已经不可能逃脱,路千户让手下将士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就要下令冲上土坡生擒或杀死彭聚。可就在此时,唐景羽忽然说自己要上去试试劝降彭聚。路千户虽然不认为能劝降彭聚,但唐景羽是锦衣卫(这时唐景羽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一般人也不知道他是反正的白莲教徒),死了他也不心疼,点点头就答应了。唐景羽准备了一番,走上土坡。
“彭大哥,去年年初我随汝南王殿下巡行南洋,此事当时我上报过了,彭大哥你也知道。去年年底我随王爷返回京城,路过苏州,当地的锦衣卫与警察署发现了丹家的教徒身份,想要查抄丹家。可丹家在锦衣卫中收买了一人,提前得知消息,随后造反想要生擒王爷。但最后失败了。虽然我因彭大哥派我去京城的职责没有参与叛乱,但丹家有人被生擒,我的身份也因此被官府知晓。官府用我唐氏一族所有人的性命相威胁要我叛变,为了保住族人的性命,我不得不投靠官府。”唐景羽用比较简略、半真半假的话告诉了彭聚自己为何叛变,而且语气平和,也没有用更加亲近的自称。
“丹家被发现身份?之后造反,失败后有人供出了你的教徒身份?”彭聚非常惊讶。“此事我怎么不知道?一点风声都未传来。”
“此事发生后朝廷迅速封锁消息,整个苏州府城都被包围起来,所有人不许进也不许出,要过长江的人也会被严查,z咱们教中之人应当是混不过来,所以消息一直没能传过来。”唐景羽仍然平和的说道。
“丹家下场如何?与你一起前往王府的另外六个人呢?”彭聚又问道。
“去往开封周王府的四人我不知晓,派往京城的三人中,我与莫离被迫投靠朝廷,相远红在乱中战死。至于丹家的下落,丹墨必定会被处死,只是不知是判处凌迟还是其他;丹墨这一只多半满门抄斩;丹波等各房话事人或家族长辈应当也是被处死。普通族人,若是造反是太过卖力的或许也会处以斩刑,但家人不至处死;其余人等多半流放海外。不过这只是我猜的,未必准确。”唐景羽回答。
彭聚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景羽,官府既然用你整个家族的性命威胁,我不会责怪你叛变之事。可今日你上来是做什么?想要劝降我与你一起投靠朝廷?”
彭聚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你是一个香主,而且是第一个投靠朝廷的香主,朝廷要用你来清剿我白莲教,所以你投降对朝廷有用处,朝廷会容你,甚至可能免除你的罪过,任命你官职。但我投靠朝廷能有什么好处?”
彭聚嘲讽的笑意更甚。“我本就是白莲教山东坛坛主,山东坛是教中势力最大的一坛,现下又无教主,我就是现下教中头一号人物。像我这样的人,朝廷定然想要生擒,从我嘴里得知教中的密辛,但过后定然会将我处死。我既然必定不能生还,为何还要投降?”
“想用我妻儿之性命劝我?我身为一坛之主,必定是满门抄斩,即使你想欺瞒我也欺瞒不了的。至于那些远支族人,我也不太在乎他们能否活着。所以,你打算如何劝说我投降朝廷?”
“彭大哥,”唐景羽才说了三个字,又被彭聚打断。“你不要再叫我彭大哥了”。“是,坛主。坛主说的不错,若是从前,我必定不会上来劝降坛主。可现在不同,当今陛下也与先帝不同。”
“有何不同?”彭聚继续嘲笑道:“他还能将白莲教徒一个不杀,甚至不再以白莲教为邪教不成?”
“坛主所猜虽然不全对,但也有猜中的,”谁知唐景羽说道:“当今陛下一向重视人口多寡,觉得现下大明人口太少,所以尽量少杀人,这次只要投降朝廷之人,一概不杀,洪武年间的罪过一概赦免;即使那些不愿投降之人,也只诛杀本人,就连妻儿也不杀,仅仅流放海外。”
听到这话,彭聚愣了一下,仔细盯着唐景羽的脸看了几眼,又道:“看你的脸色,你说的大约是实话。可我毕竟与旁人不同,我投降之后多半仍然不能保命。甚至妻儿之性命也不可能保全。”但即使他这样说,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嘲讽。他仍然坚信自己必死,可既然连不投降的人的妻儿都不死,自己若是投降,妻儿或许也能活下来。
‘是否要投降朝廷?若是投降了,自己的命就由不得自己了,即使受尽折磨想死都不容易。可唐景羽说的是不是实话?就算他说的是实话,但是否告诉他这话的人在欺瞒他?’彭聚在心中想着。
他正想着,只听唐景羽又道:“至于以白莲教为邪教,也未必不会取消。朝廷或许会承认白莲教是与佛教、道教一般的宗教,可以光明正大的传播。”
“什么?朝廷可能承认白莲教是如同佛教、道教一般的宗教,可以光明正大的传播?”彭聚惊叫一声,马上又摇头道:“不信,我不信。”若说出于爱惜人口的角度少杀人他还能相信,但这一点是万万不能相信的。朱元璋当年称帝后马上禁止白莲教传播,管得极严,当今陛下岂会取消禁令,岂敢取消禁令?
“我本来也不信。但是,……”唐景羽忽然附在彭聚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听到这话,彭聚瞪大眼睛盯着唐景羽看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好,我答应投降。”
听到彭聚答应投降这句话,唐景羽松了口气,随即感觉浑身都是冷汗,一阵虚脱。但他仍然对彭聚说道:“坛主您将来必定会明白今日做的是对是错。”
“但愿将来我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彭聚又看了他一眼。随即扶着他站起来,向土坡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