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郭淡的质问,才华横溢的谈修是哑然无语。
他...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郭淡曾去过很多国家,但不管是哪个国家,都把一个词挂在嘴边,这个词就是“发展”。
发展!
继续发展!
不断地发展!
如果经济增长低于百分之六,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上面也抱怨,就下面也抱怨。
发生了什么,你们在搞什么鬼?
会出现无数得质问。
如果在那时候,谁要变法变了十年,结果经济是原地不动,估计人们会把他送去火星上去得。
祸国殃民不过如此啊!
但是,在古代几乎没有“发展”一词,皇帝也是说励精图治,而不是励精图发展。
何谓治?
简单来说,就是统治、管理的艺术。
与经济增长是毫无关系的。
如果硬要说经济增长,那尽限于国库的税收增减。
过得一会儿,谈修道:“你...你这毕竟只是一个州府,而张居正是针对整个国家。”
“那么加上一个开封府,不够再加上一个彰德府,不够再加上一个怀庆府,虽然这三府不如卫辉府涨得那么快,但到底也是在增长。”郭淡又问道。
“......!”
谈修是彻底无语了。
黄大效、崔有礼他们是看着着急,但就是不知该怎么办。
不是他们词穷,而是他们纠结。
反驳郭淡。
那无疑是推崇张居正。
反对张居正,那就是推崇郭淡。
这可真是要命的选择题啊!
在这纠结中,他只能保持沉默。
考生们见这么文坛大家对此都是沉默以对,不免相信郭淡说得都是对的。
只见郭淡拿起手中细棍,在那黑线圈圈上一划,只见一张圆形白纸落下。
圈圈内写着四个大字---普普通通。
“单论张居正改革。”
郭淡手腕一抖,细棍指向那小尖尖,“除去这一点,剩余的就是普普通通,而为什么这一点是尤为凸出,因为统一赋役,可以节省了许多损耗,为朝廷,为百姓节省了不少得精力和时间。而节省出来的精力和时间,又能够让朝廷和百姓创造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这也是一种增长,而其余的改革就只是原地踏步。那么结论是什么?”
他手中细棍在往全权下面一划,又是一种长方形得白纸落下,只见圈圈下面有着一个箭头符号,箭头指向一行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郭淡笑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就是我对张居正变革的评价。”
“阁下,先勿下断言。”
李贽抖了几下手,道:“我承认你说得也有道理,或许张居正的变革不如阁下在卫辉府的所做得一切,但也不能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先前那学生说得很对,其时土地兼并严重,不少地主偷税漏税,导致税收的负担又转移到百姓身上,张居正的改革到底还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怎么能说是一无是处。”
他与崔有礼他们不一样,没有那么多顾虑,他只是以事论事,他以前是非常憎恨张居正,他的好友何心隐就是被张居正弄死的,但同时他也推崇张居正的改革,其实两者也并不矛盾。
郭淡微微一笑,道:“不知居士可有听过我们一诺牙行的股份制?”
“当然听过,我还研究过。”李贽又好奇道:“但这二者有何关系?”
郭淡没有急于回答,又向众人道:“各位可有听过?”
几乎所有人都点点头。
他们来这里这么久,最关注的对象就是郭淡,怎么可能没有听过。
“很好!”
郭淡点点头,道:“那我就不再介绍一遍,在建立股份制时,首先就是需要大家来投钱,购买股份。什么股份,就是一纸契约,等于就是大家花了几千两,甚至于上万两买了一张纸回去,你们觉得这是不是很可笑?”
大家默默地点头。
没有做过买卖的他们,确实觉得这很离谱啊!
“可是为什么那些精明的商人,还愿意投钱进来?”郭淡等了一会儿,见考生们无人回答,再看向李贽,问道:“居士以为呢?”
李贽道:“那是因为他们相信阁下能够为他们赚更多的钱。”
“居士说得很对。”
郭淡点点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之所以愿意购买花钱买这一张纸,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一张纸会变得更加值钱,这就是一种投资。
但如果我身边的人,比如说辰辰,拿着他们的钱,去吃喝玩乐,去找小妾,那他们还会愿意投钱吗?”
李贽道:“那当然不会。”
郭淡笑道:“居士已经道出张居正最为失败的地方。”
李贽听得是一头雾水,道:“此话怎讲?”
郭淡道:“我们先从张居正的角度来分析,他对财政改革是出于什么原因?你们之前也说了,土地兼并严重,偷税漏税的太多,这不禁伤害到国家利益,也伤害到百姓的利益,故而张居正在推出这一系列的改革,其目的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而他解决的手段,就是将一部分人的利益,给挪到国库去。”
李贽道:“难道阁下认为这不对吗?”
“居士勿要着急,且听我说完。”
郭淡道:“虽然从道理上,从义务上,从律法上,他们都得交税,但是从那些地主的角度来看,他们会想我们为什么要多交这税,我们交了钱,又能够得到什么?”
赵清合终于忍不住了,点了点头。
哥!你说得真是太对了。
黄大效也忍不住了,道:“这交税乃义务,怎么还图求回报?”
郭淡道:“交税是义务,但这个义务也是有一个大前提的,如果当初太祖没有驱逐蒙古人,没有给百姓土地,没有给百姓安定得生活,试问谁会愿意交税,我想太祖也不好意思让人交税吧。”
黄大效道:“我就基于这个前提下问得,偷税漏税乃是违法的,难道你支持他们违法。”
“我可没有这么说。”
郭淡摇摇头,又道:“我只是说张居正的手段不高明,这自古以来有很多变法,都是针对土地兼并,但无一例外,都走向失败。而原因在于人都是自私的,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
这就是地主不愿意交税的原因,他们为什么兼并土地,就是希望能够得到更多,其实不仅仅是他们,百姓也想挣更多钱,大臣们也天天想着升官,你们亦如此,童生想考上秀才,秀才想考上举人,举人想考上进士。故此他们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兼并土地,甚至于不惜违法。
事实就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夺来土地,你一句话就要将其中利润拿走,他们又要过回原来得生活,他们会愿意吗?”
黄大效道:“这容不得他们愿不愿意。”
郭淡笑道:“如果真的容不得他们愿不愿意,那为什么张居正会失败,那为什么王安石变法会失败,那为什么这个问题,从未以变法得手段得到解决?律法一直都规定他们要交税,他们之前就违法不交,你变个法,他们就会主动交税?也许这一时,他们会交,但仅限于一时,他们还是会继续违法的。”
姜应鳞突然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那你可有解决之策?”
郭淡摇摇头道:“不好意思,方才我已经说过,我们士学院不提供任何具体答案,我们只分析,提供一些思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学院只能提出学术的建议,但具体怎么做,还得依靠朝中大臣。”
姜应鳞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郭淡回过头去,又面向考生,可见他一直都在课堂上,他主要还是面向考生,面向客户,道:“说到这里,我们已经讲清楚,为什么地主就是不愿意交税,哪怕是合法税,他们也不愿意交,原因就是他们兼并就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润,他们怎么可能甘愿将这利润送出去,如果他们有这觉悟,那他们也不会去兼并土地。”
考生们纷纷点头。
这并不难理解。
郭淡又道:“然而,同样是地主,为什么卫辉府的地主交税,却都是非常积极,连一粒米都不少。我承认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也逼迫过他们交税,而且若让他们自由选择,他们也一定也会选择不交税,谁还会嫌粮食少。
但是这两年来,他们也没有想办法去偷税漏税,并且一直都是非常积极的交税,为什么,因为他们交税反而令他们得到更多,他们不是对土地有着变态迷恋,他们兼并土地,也只是想得到更多,过更好的生活,如果交税能够得到更多,那他们当然愿意交税。
再说回股份制,其实股份制和税收制的本质是没有任何区别得,他们花钱买一张纸,就跟百姓花钱买个户籍是一样的,但是他们都愿意投钱进去,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会得到更多。
张居正的改革,只是将这部分的人利益,给挪去国库,虽然这是正义得,是对的,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张居正并未给他们提供一个追求更好生活的办法,那么......!”
说到这里,郭淡又指向那个黑线圈圈,“基于总产出没有得到改变,那么地主只能从别人头上将这部分利润给补回来,这由奢入俭难啊!
那么就变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反而会加剧百姓的负担。由此可见,张居正的变革,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土地兼并,也并未为百姓带去更好的生活,反而会带来的新得矛盾,新得问题,所以陛下废除张居正改革,是非常英明果决的,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舔狗!
崔有礼他们纷纷鄙视郭淡。
真tm还真能舔,支持改革,是英明神武,废除改革,又是英明果决。
感情都是你说了算。
他们也真是服了,这一整套下来,谁还敢去万历那里弹劾他,你是弹劾他,还是弹劾万历。
而且他们都知道,万历肯定会支持郭淡的。
因为对于张居正的改革,万历一直缺乏一个坚定的说辞,而郭淡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给万历。
一个考生道:“那你提供的思路又是什么?”
“我早已经指出。”
郭淡指向那黑线圈圈,道:“只有当这个圈圈在不断扩大时,给朝廷,给地主,给百姓带来更多的利益,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土地兼并和税收的问题。
卫辉府的走得道路就是发展商业,你们应该也去过卫辉府,卫辉府现在没有人在乎什么土地兼并,你兼并再多,也没有人多说半句的,我开个作坊,可能更赚钱,地主就是为我们生产粮食的,故此卫辉府并不限制地主兼并土地,但是你要不生产粮食,那你就得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