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俊彦以为自己会很惊讶，会很恐慌。
但真被揭穿后，反而没那么紧张，从心结巧合的出现起一直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至于会不会把自己砸死，那都是后话——反正在这位面前，隐瞒心思近乎不可能。
关俊彦不再端着，身体后仰，整个人靠坐在椅子上，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
“店主其实有叮嘱我不要去触碰历史的暗面，但讽刺的是，第二天与暗面相关的情报自己就找上门来，我正想问店主怎么办，你就来了，我当时差点吓晕过去。”
“你查到什么了？”御门院心结心结直截了当地问。
“式神·暗闇镜。”
“不出意料的答案。”
“此话怎讲？”
“历代家主卸任后，都会销声匿迹，不再过问外部的事务，唯有第四代例外，他一直通过特殊的方式保持和外界的联系。”
“为了那个千年的执念？”老底被拆穿了，关俊彦问起来毫无顾忌。
“不知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心结摇头，“他是所有人中最难以琢磨的，恐怕连第二代、第三代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我的担心会被灭口其实是多余的？”
“只是这种程度的信息，确实是无谓的担心。第四代是真正的天才，对什么都抱着玩乐的心态，就算你把他的式神干掉，他也不会生气，还会高兴得满地打滚。”
懂了，三分之一个琦玉老师。
太强，结果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不同的是，琦玉能忍受无聊的生活，这位忍不了，所以变着花样找乐子。
也没强到琦玉那种强无敌的程度，不然御门院根本没必要问店主的态度。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去试着把式神干掉。”
“？？？”
听到这个回答，一直都将关俊彦心理牢牢把控的心结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疑惑。
明明你之前还怕得要死，怎么现在就开始莽了呢？
关俊彦也冒出一个问号：“你说把式神干掉，不是希望我这么做？”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心结有些无语，很快又转为苦恼。
“不，你说得对，我的潜意识中确实存在这种希望，可能是因为我也有些无聊了吧，今晚的行动也有不少捉弄你的成分。”
“那么你猜一猜，我刚才的话有没有反捉弄的意思？”
看到这样的心结，关俊彦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心结抬起头，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竟然看不懂了。”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关俊彦咧嘴一笑。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反击，意义却很重大，自己没有被对面完全看穿，还可以扑腾两下。
短短十几分钟的茶会，少年的心境又有变化。
穿越时的茫然与小心翼翼，到天高海阔后的自由放松，到危机袭来时的紧张，再到如今的被压路机碾过后的平静。
命运是沉睡的奴隶，就算我摆脱不了，至少也可以选个舒服的姿势躺倒。
至于反抗，目前也没什么值得反抗的。
在茶会的过程中，他也多少把握到了心结的态度。
“可以给我一个承诺吗？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干涉我的行动。”
“不能。”
卧槽？
看到关俊彦像是生吞鸡蛋的表情，心结眯起的眼角流溢出一丝促狭。
“反反捉弄。”
“我错了。”关俊彦没脸没皮，心态好的很。
你是大佬，我不是，你压我是应该的，我偶尔反击成功说明我厉害。
“错了也不能。你看到的只是其中一个我，我只能保证这个我不会对你进行干涉。其他的我，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像小小阻碍一下第四代这种，每个我都乐见其成。”
“有这句话就够了，谢过心结大人。时间不早了，改天我请你喝茶，如果你不嫌弃我家太破，手艺太差。”
“大不了我自带。”心结还真就一点都不客气。
“我是不是该故意放弃，多骗几杯茶喝？”
“当然可以，不过这样你也会失去很多机会哦。”
“比如说。”
“我是御门院第六代当主，虽然阴阳术在历代中一般般，但该会的我都会。这些年在世界各地周游，我积累了不少藏品。有些东西对我没用，对你就不一定了。”
“明白了，我回去就研究茶道。”
说完，大门自动打开。
关俊彦低头致意后，径直走到对面，返回自己的家中。
直到相邻的两扇大门关闭，心结依旧没有起身，橘红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空空如也的茶壶茶杯，自言自语。
“我……是不是做错了呢？”
“真难得，你也会有这种感情。”
孤高清冷的女声随即响起，伴随着飘飞的黑色羽毛，营造出诡异却不让人感到突兀的奇妙氛围。
在黑羽中现身的是一位与心结风格相似的少女。
都是哥特风格的黑色洋裙，都有着一双红色的眼眸，都有着不像是人类的精致。
不同的是，少女看上去更加年轻，头发是银色的，手中没有玩偶，背后多了两双黑色的羽翼，如同背离天堂的堕落天使。
“因为我是人类啊。”心结端坐不动。
“人类，呵。”少女发出一声冷笑，“是谁说要完全破解我等的奥秘？是谁说要超越父亲大人，让我们都成为‘爱丽丝’？明明大言不惭地要创造全新的世界，现在又后悔了？”
“没有后悔，只是有些感慨。”
心结软趴趴地趴在桌面上，因为这个动作，黑色的洋裙出现了明显的褶皱。
如果关俊彦看到这样的她，一定会大跌眼镜。
“软弱，怠惰，我怎么会选择你作为媒介？”心结背后的少女咬牙切齿。
“这就要问你自己啦。”心结不再眯眼，而是真正闭上，“其实你我都很清楚，因为你与我相似，才会选择我作为媒介，其实你也是个矛盾的人呢。”
少女身体一颤，转身与心结背对背：“就算矛盾，我也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成为爱丽丝，找到父亲大人。”
“放心吧，从我一分为七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到时候，希望你这位长姐，能第一个心甘情愿地叫我一声母亲大人，为所有的妹妹做一个表率，我的水银灯。”
心结的嘴唇抵住一根手指，手指上有一枚银色的戒指，女傀儡师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也越来越缓，似是已经睡去。
水银灯咬住嘴唇，吐出的却是与母亲相对的称呼。
“父亲大人……我……”
黑羽再度飘散，少女的身形随之消失。
不过这一次，落下的羽毛没有归于虚无，而是全部集中起来，交织成一张纯黑的羽毛毯盖住心结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