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下意识的蜷缩了起来。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落进来,洒落在餐桌上。她脸上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连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
徐原宁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这样的动作是久违的,从他订婚开始,他们彼此之间都在刻意的保持着距离。甚至连像以前一样一起喝酒聊天的时间都几乎没有。
他莫名的有些悲伤,轻轻的说道:“暂时会呆在虞城。我这次回来,是打算和任叔叔谈谈。”
说到后边儿,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语气也带了些认真和严肃。
其实,以他的身份,暂时不太方便露面的。到现在,他仍旧不清楚程洝为什么要让他回来和任誉榕谈。
他确实是比较合适的人选,但如果没有他,程洝也会有办法问出东西的下落。他这次回来,除了和任誉榕谈之外就暂时没有安排别的事儿,对于以后的安排,需要看事态的发展。
周合沉默着点点头。
他们虽是在到处的收集着证据,但周合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她抬头看向了徐原宁,问道:“收集好证据,就会有用吗?”
这些事儿,无论是程洝和黎裴远,都是不会和她谈的。除了徐原宁这儿,她完全没有任何的消息来源。
徐原宁习惯性的伸手去摸烟,手刚碰到烟盒想起这不是在矿上,他又收了回来。沉默了下来。隔了会儿,轻轻的说道:“有用的。虽然未必能将他一举扳倒,但也能让他大伤元气。”
这些年来,魏仁益虽是重权在握,但一向都是低调的。几乎没有任何的负面消息。但这一场仗,并非是同他一个人,还有他背后的财团。
他以前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突然平步青云。如果程洝没有猜错,他以及财团的背后,必定还有人。
这个人隐藏得是深的,程洝调查了这些年以来魏仁益身边来往的人,但均未发现可疑的人物。
要想将他背后的人找出来,并且一起绳之以法,显然是不容易的。
周合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了。提起这话题来,气氛是沉重的。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周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隔了会儿,才重新看向了徐原宁,问道:“徐师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医院?”
他要是去医院,必定是得先支开谭梓冉的。他什么时候过去,她也好做好准备。
徐原宁微微的沉吟了一下,说道:“越快越好。”
任誉榕的伤,在医院至少还得呆上三个月。时间太长,以防会有变故。越过去得越早自然是越好。
这点儿周合自然是知道的,她稍稍的思索了一下,说道:“那就今晚吧。我先过去,到时候安排好给你打电话。”
这些事儿,由她出面无疑是最合适的。徐原宁沉默了一下,点头应了好。并将自己新的号码给了她。
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周合知道他出去不方便,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
徐原宁让她不用担心,有什么缺的会有人送过来。
周合想起了程洝来,点点头。收拾好了和徐原宁寒暄了几句,便出了门。
任家不如以前,医院里过来探望的除了任誉榕的学生以及学校的老师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任誉榕出车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该来的都已经来过了。现在是冷冷清清的。常呆在病房的就只有还没有出院的谭梓冉和小孩儿。
谭梓冉是坐在后面的,当时流血看起来虽是吓人,但伤势并不是很严重。这段时间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了。
小孩儿是被吓到了的,并没有以前活泼了。夜里也常常会从梦中惊醒过来。也常常都在黏着谭梓冉。
周合和往常一样,去医生的办公室,然后去拿该用的药水上来。
晚上,难得活泼的小孩儿要谭梓冉陪着他玩玩具。怕吵到任誉榕休息,谭梓冉将他带回了她的病房。
任誉榕已经睡下了,周合拿出了手机给徐原宁发了短信,一起去了谭梓冉的病房。
谭梓冉毕竟身上的伤还未好完,陪着小孩儿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多数时候是周合陪着小孩儿玩。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小孩儿是没有任何印象的。但这些日子在医院里,周合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是产生了依赖的。并不排斥她,偶尔还会拿着手上拼好的图形让谭梓冉看。
谭梓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的坐着,偶尔小家伙跑到她面前去,她才会勉强的挤出笑容来。
待到小孩儿玩得累了,周合去给他洗漱哄了他睡下,她便整理起了病房来。
徐原宁在任誉榕那边,她是得在这边守着不让谭梓冉过去。
衣服才刚叠了一半,一直发着呆的谭梓冉忽然说道:“阿合,这段时间谢谢你。”
家里的阿姨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发生这样的事,虽是担忧也着急,但毕竟年纪大了,许多事儿都得周合去做。
她们的关系,完全谈不上是亲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周合会没有任何怨言的做这些。
周合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微微的怔了怔,低下头继续整理衣服,说道:“不用客气。”
谭梓冉的眼睛里泛出了泪花来,又呆呆的怔了好会儿,看向了周合,开口说道:“如果以后,我和你爸爸,如果有什么事,可不可以拜托你照顾好小宝?”
周合以为,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但她这样儿,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周合不知道她是否是在试探什么,没有抬头,继续做着手上的活儿,说道:“医生说了,你们都恢复得很好,不会有什么事。”
谭梓冉却像是崩溃了一般,用力的摇着头,说道:“和这没关系。”她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来,说道:“我父母哥哥都出了事,即便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也不可能会让我独活。那么多年没有做什么,只是怕在风口浪尖上别人有所怀疑。我在狱中探望我爸爸时,他就让我要尽快出国。我以为不会有事,并没有把他的话当成回事,这次,是我连累了你爸爸。”
稍稍的顿了顿,她接着说道:“他们出事后,我久久不能释怀。曾恨过很多人,现在我才明白。他们从来都只是别人手中的屠刀,即便是没有被抓捕,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下场。”
别人手里的屠刀,知道的秘密太多,迟早都会被灭口。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小宝,他还太小,如果我们有什么事,他……”谭梓冉说到这儿喉咙哽了起来。
周合沉默着没有说话个,隔了好会儿才说道:“别想太多,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如果打算出国,再作打算。”
谭梓冉的情绪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到底还是睡了过去。直到她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周合这才轻轻的出了病房关上了门。
走廊里是静悄悄的,她刚打算往任誉榕的病房那边走。就见戴着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徐原宁从病房里出来。
他显然已经看到了她,但并没有打招呼,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周合走到了病房外的凳子上坐下,拿出了手机来,并未有任何的信息。徐原宁也未发短信过来。
她将手机放回了衣兜里,在走廊上坐着。
晚上她留下守夜,直到晚些时候阿姨过来换班,她这才回了宅子里。
打车在门口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程洝停在外面的车。她的脚步稍稍的顿了顿,拿出钥匙开了门。
程洝和徐原宁在书房里不知道谈什么,而厉竟在沙发上坐着。见着她客气冷淡的叫了一声周小姐。
徐原宁是体贴细心的,虽是不知道她是否回来。仍是做了早餐的。只需热热便可。
她询问厉竟是否有吃过早餐,他说吃过了之后便用微波炉随便热了热包子,便坐下吃了起来。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她熬夜之后是没有胃口的。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何况她还需要去公司上班。
一顿早餐吃了一半,大概是听到厉竟和她说话的声音了,程洝和徐原宁很快便从书房里出来。
程洝连招呼也未和她打,很快便带着厉竟离开。徐原宁并没有送他们,给周合热了一杯牛奶。
周合是一直关心着他昨晚过去的结果的,沉默了一下,问道:“他答应拿出来了吗?”
徐原宁的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将牛奶放到了她的面前,说道:“任叔叔说他会考虑一下。涉及到性命的事,他慎重一点儿很正常。”
任誉榕哪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能劝说动的人。如果没有一定的保证,他恐怕不会将东西拿出来。
周合一时没有说话,隔了好会儿,才问道:“他提出什么条件了?”
徐原宁坐了下来,稍稍的顿了顿,说道:“没提什么条件。他并没有承认他的手里有东西。只是隐晦的说了伤好了之后想出国。”
送他出国并不是什么事儿,他们现在担心的是,将他送出国,也拿不到他手里的东西。他现在是将手里的东西作为筹码,就算是将他送出了国,如果有人出了更高的价码,他也有可能会将东西给对方。
虞城是程洝的地儿,而一旦出了这地儿,他们就没办法再掌控全局。
不得不说,到了现在,差点儿连性命也没有了。任誉榕仍旧是天真的。他想将手中的东西当成筹码,也不看看,他是否能掌控得住。
周合沉默着没有说话,将牛奶喝了,这才问道:“徐师兄,他的东西可能会放在哪儿?可能是些什么东西?”
徐原宁看向了她,她微微的抿着唇,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据小黎叔叔和程洝推测,应该会是录音笔以及账本或者是罪证之类能直接指向那边的东西。替那边做事儿,谭家必定会留有后手,这些东西,是最方便保留起来的。”
稍稍的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东西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藏着的。查过任叔叔以及他的太太的名下都均未有保险柜。”
以任誉榕的身份,藏东西的地儿是多的。可以是学校的办公室,也可能是某处房产处。他和谭梓冉名下的房产,在虞城就有好几处。京都同样还有,排查起来是困难的。
周合这下就没说话了。她是还得去一趟公司的,边收拾桌子边站了起来,说道:“我去试试。”
徐原宁阻止了她,说道:“不阿合,你不方便出面。如果你出了面,任叔叔必定会以为我们是在处心积虑的接近他,甚至还可能是特地安排了那场车祸。对方既然已经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威逼的同时也会利诱。”
如果任誉榕真的有了这样的怀疑,那无疑就是弄巧成拙了。
周合的身体僵了僵,缓了缓,才说道:“我会注意到病房那边过来的人。”
徐原宁点头应了好。
周合昨晚在医院熬了夜,见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徐原宁便让她睡一会儿,他待会儿送她去上班。
程洝给他留了车在这边。
他不方便露面,周合怎么可能会让他送。在得知他有事也要出去之后,才应了下来。小小的休息了会儿,这才去公司。
任誉榕那边一直未有任何的进展,月底时连黎裴远也来了这边。周合得知他会过来和徐原宁谈事儿后特地提前下了班,去超市里买了菜。
回去时黎裴远还未过来,在从机场过来的路上。徐原宁也才刚从外边儿回来。
周合换了衣服,就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先是煲了汤,然后开始准备起了其他的菜来。
徐原宁是不可能看着她一个人忙的,也找了围裙来系上,帮着她择菜打下手。
黎裴远过来得很快,来时周合还未开始炒菜。听到门铃响徐原宁出去开门,她则是在厨房里继续忙碌着。
黎裴远是风尘仆仆的,周合还未出去他就先到厨房这边来。她这下便让他去歇着,一会儿就能吃饭。
黎裴远微笑着应好,很快出去了。周合则是继续忙碌了起来。
徐原宁和黎裴远寒暄了会儿,也进厨房里帮忙端菜拿碗筷。周合知道将菜全准备好,出去时才发现程洝竟然也过来了。
他在沙发的角落里坐着,一直都没怎么说话。
周合完全没有想到他也过来,微微的怔了怔,随即摆起了碗筷来。
她做事儿时徐原宁也会在一旁帮忙,两人都系着围裙的,默契十足。看起来般配极了。
从进来起,徐原宁就一直在厨房里跟着忙忙碌碌的。像主人已不像是暂居在这边的客人。
程洝抽着烟,甚至未往餐厅这边看一眼,直到开饭了,他才坐了过来。
他们要谈事儿,周合虽是拿了啤酒和红酒过来,也只开了一支红酒。黎裴远和徐原宁都只喝了一杯,程洝喝得要多些。也不知道他是吃过了还是怎么的,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都是在喝酒。
吃完饭,周合收拾了碗筷,三人则是去了书房里头,谈起了事儿来。
他们谈的时间有些长,周合反反复复的换了好几个电视节目,都没有人出来。
程洝是最先出来的,虽是喝了酒,他的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他也不和周合打招呼,直接便往外边儿走。
周合见书房里徐原宁和黎裴远还在说话,并未过去,而是送了程洝出去。
才刚跟过去,程洝就回过头来,淡淡的说道:“不用跟出来,我会关门。”
周合一时找不到可说的,点点头。
程洝的人在医院里是帮了她许多忙的,稍稍的顿了顿,她说了声谢谢。
程洝的身影稍稍的顿了顿,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不用客气,打开门出去了。
周合站了会儿,回到屋子里就见黎裴远和徐原宁走了出来。没有见到程洝徐原宁是有些惊讶的,说道:“程总已经走了吗?他喝了酒,不是说还得等司机过来吗?”
这程洝是没说的,周合便说道:“他没说。”
徐原宁唔了一声,出去看时才发现程洝自己已经开着车离开了。
这边有多余的房间,周合本是想让黎裴远也住在这边的,但他定了酒店,略坐了片刻便离开了。宅子里就只剩下了周合和徐原宁两个人。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这次见餐桌上还有啤酒,徐原宁便拿了过来,坐在沙发上和周合一起喝了起来。
两人都未谈那些沉重的话题,说的都是些以前在留学时或是在学校里时轻松有趣的事儿来。
周合这下才想起告诉徐原宁,邱师兄已经结婚并且有了孩子。
徐原宁点头微微笑起来。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喝了一口啤酒,一双幽深的眼眸看向了周合,迟疑了一下,问道:“阿合,你和程洝……”
两人今天是毫无交流的,他哪里会看不出来。
周合脸上的表情保持着不变,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说道:“我和他,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程洝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他的身边现在有那位万小姐,以后还会有张小姐李小姐。
直到现在,她仍旧还清晰的记得那晚他在合欢街的酒店里说的话。她所记得的,他给的那些好,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预谋。
他唯一失算的是,她虽是姓任,但,却没有任何可供他利用的地方。
她到现在,她仍旧不知道,在他的忽冷忽热中,她是怎么度过那一段时光的。年轻时固然勇气可嘉,可做到飞蛾扑火。
她也不曾后悔过。
但,现在的她,早已没有当初的勇气。也不认为,碎掉的镜子,可以再一片片的粘起来。即便是粘起来,也有着无法跨越的伤痕。
相忘于江湖,无疑是最好的结局。她以后,会结婚会生子,但那个人,不会再是程洝。
婚姻里,并不需要爱情。
徐原宁这下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只是喝着酒。许久之后才伸手拍了拍周合的头,微微笑着说道:“我们阿合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幸福。”
周合在这一刻想起了乐乐来,抬头看向了徐原宁,迟疑着问道:“徐师兄,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和沈悦的婚姻里,他非但元气大伤,还差点儿没了性命。以后的时间里,不知道他是否还会以乐观的心态面对婚姻。
徐原宁微微的有那么些的恍惚,隔了会儿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暂时还没有任何打算。但如果真有以后,我会好好的活着。比起许许多多的人,我所经历的,算不上是什么苦难。”
是了,他已比太多太多的人幸福了许多。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活着?
他会好好的活着,并且热爱每一天。
周合微微的笑起来,举起手中的杯子和徐原宁碰了一下,说道:“我们都要好好的。”
她说完便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心脏的某个地方空荡荡的,她合上了眼眸,一时就那么坐着。
直到喝得微醺了,才和徐原宁互道了晚安,然后倒在了床上。
周合在这时候突然就想起了戚姨来,如果她要是在,这时候,必定已经在张罗着让她相亲了……
她就想起了以前的点点滴滴来,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想着她一定要努力的学习,以后找一份好工作,让戚姨过上无忧无虑的晚年生活。
她从未想过,她会弃她而去。会让她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家。
周合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她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伸手去擦。就那么在床上静静的躺着。
周合第二天去公司,孟珊那边便传了一份合同过来。说是和程洝公司的合同已经到期,需要续签。她已经打电话去他的公司咨询,他的助理说程洝这段时间都不会回京都,让到虞城这边续签。或是等他回京都之后再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