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卓始终是军人,他不能一直留在帝都,因此,云氏的灵柩也没有在家停灵三个月,而是在头七过后,便入殡下葬了。
云氏入祖坟与顾蘅合葬,皇上恩旨,封顾蘅忠勇侯,由工部为其夫妻大修了坟墓。
这份哀荣,是他们这对可怜人应得的补偿。
顾卓很感激顾相思,他知道,如果不是看在长姐的面子上,他父母根本不可能死后有这份哀荣。
顾玉寒在云氏与顾蘅合葬的三七祭后,便正式向皇上提起,这就想离开帝都了。
西陵楚恩准了顾玉寒的辞爵,赏了他百亩良田,牛羊五十头,就此去过他们的平凡小日子吧!
江姮娥在圣旨下达宁国公府后,她抱着她女儿,难以置信的看着顾玉寒,忍无可忍的大吼道:“你疯了?好好的国公爷不当,居然请旨辞爵,要去当什么山野村夫?顾玉寒,你是不是疯了啊!”
宁国公府是不可能十分的荣华富贵了,可是只要有顾相思在一日,宁国公府就不会真的没落,众人依然会看在顾相思这位镇国王妃的面子上,敬着宁国公府。
可如今,顾玉寒他疯了,他居然请旨收回了他国公爷的爵位,要去当什么山野村夫?
顾玉寒如今对江姮娥也是越发厌恶了,他起身走过去,轻柔的抱起了他的女儿,低头望着跪在地上的江姮娥,神情平静道:“如今,西贺国互婚律令中已有,女子亦可改嫁一条了。我回头便写一纸放书,你便留在西兰城,我自会求大姐,让她的金雁楼,好好给你找个……可以让你衣食无忧的夫君。”
“你说什么?顾玉寒!”江姮娥难以置信望着好像变了一个人的顾玉寒,他的争名夺利之心呢?为什么一切都变了,他怎么就变得这么窝囊了啊?
顾玉寒抱着他女儿,走到林雅芳身边,温柔一笑:“夫人,以后,便让珍儿做你的女儿吧?她的名字也取的不好,今日为夫做主给她唤个名字,就叫宝珍,可好?”
林雅芳起身伸手抱过孩子,温婉一笑轻点了下头,望着他温声柔语道:“一切都听老爷的,宝珍甚好。”
江姮娥仗着得宠,欺她多年,为她女儿取名用“芳”字,冒犯她这位妻主多年,顾玉寒却是视而不见。
如今,顾玉寒为顾芳珍改名宝珍,也算是向她道歉了吧?
“顾玉寒,你怎么可以把我的女儿给她?还给我,把珍儿还给我!”江姮娥从地上爬起来,上去便要去夺孩子。
顾玉寒挡住了她,一手握住她一只手腕,低头望着她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带着我的女儿改嫁,让她唤别人父亲不成?”
“我没说要改嫁,是你说让我改嫁的!”江姮娥眼神充满恨意的怒瞪着顾玉寒,这个窝囊废,耽误了她那么多年,如今竟然还要抢走她的女儿?
顾玉寒紧握一只手腕,嘲讽的笑说:“你真的不想改嫁吗?那就跟我一起走,从此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里刨食吃,虽然不能富贵荣华,却也是饿不死的。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愿意吗?”
“我……我……我为何要跟你去受罪?你自己自甘下贱是你自己的事,凭什么让我跟着你去吃苦做泥腿子?”江姮娥歇斯底里的冲顾玉寒吼叫,她才不要跟他去遭罪种地,她锦衣玉食了这么多年,她哪里受得了那样的苦啊?
“既然你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那你便留下来吧!”顾玉寒怒甩开江姮娥,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江姮娥,他眼神无比冰冷道:“珍儿是我的女儿,你不过只是一个妾室,连抚养她的权利都没有,就算你去官府告我,也没有任何地方会受理你要回女儿的状子。从即日起,珍儿便是雅芳的女儿,与你,再无任何瓜葛。”
“娘……娘……”顾宝珍吓坏了,她不明白爹为什么要打娘,她要娘啊!
“珍儿,珍……”江姮娥还想起来抢回女儿,可是顾玉寒却挡在了她面前,抬手示意让林雅芳带孩子回后院去。
林雅芳抱着哭闹不止的顾宝珍,让嬷嬷牵着顾宗的手,便走了。
“林雅芳,你还我女儿,还给我!”江姮娥冲着林雅芳的背影哭喊,可林雅芳却是抱着孩子,脚步半点不停的带着下人走了。
顾玉寒双手握着江姮娥的双手,低头望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她,沉声无比严肃的问:“我再问你一句,你是要你的女儿,还是要我放了你,让你去改嫁个可以给你锦衣玉食的男人?”
“我……”江姮娥在这一刻竟然犹豫了,可见她女儿在她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至少重要不过她自己。
“哈哈……我明白了,我这就放你走。”顾玉寒悲愤一笑,放开了江姮娥,转身吩咐道:“管家,给江姨娘收拾一下,派辆马车送她去外宅!就是那座……她喜欢,闹着让我给她置办的外宅。”
“是。”管家躬身低头领命,便带人下去给江姮娥收拾东西了。
“你身边的丫环,愿意跟着你的,我会让雅芳把卖身契都给你,不愿意跟你的,便还她们卖身契,都让她们恢复自由身吧!”顾玉寒望着这偌大的宁国公府,眼中浮现一层泪光,无比悲凉道:“我不卖你们任何人,领了遣散银子,你们便都各自寻出路去吧!在这最后,我也不想再作孽发卖你们了。”
“老爷!”下人们都跪地低下了头,他们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在奴籍上,如今,却有机会脱离奴籍了,他们如何能不感激他们这位老爷呢?
江姮娥望着顾玉寒离去的背影,那样的悲凉沧桑,就像个经历无尽沧桑的人。
或许,宁国公府这些年发生的事,真让顾玉寒感到心累了吧?
顾玉寒的确是心累了,他瞧着冷冷清清的宁国公府,想着自己有那样一个不堪的父亲,他真的是一时一刻都在宁国公府里……住不下去了。
……
顾玉寒请旨辞爵之事,不过一日,便传遍了整个西兰城。
众人议论纷纷,皆是不明白这个顾玉寒是发什么疯?有个镇国王妃的姐姐,他这个国公爷当的还不是怎样痛快怎样来吗?
可如今他倒好了,忽然上奏辞爵,说什么要带着妻儿去种田了,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偏要去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老百姓,这可不是疯了吗?
何宣的母亲本就不喜欢顾曦云,嫌弃顾曦云出身不好,在他儿子进了吏部后,她可算是越发嫌弃顾曦云的出身不亮堂了。
如今,宁国公府都没了,顾曦云就是个普通民女了,她儿子凭什么要娶个普通民女为妻啊?更何况,顾曦云还是个私生女,这身份就更是丢死人了。
可就在顾玉寒辞爵第二日,皇上又下了两道圣旨,封顾晨曦和顾曦云为县主。
顾晨曦的县主是蕙嘉大长公主这位祖母进宫求来的,顾曦云的县主之位,则是西陵楚特意给的恩典。
何宣此子颇有才学能力,将来是必成大器的国之良臣,他自然不能让人毁了他与顾曦云的姻缘。
顾曦云摇身一变成了县主,皇上还赐了一座县主府给她们姐妹居住,这下子,何宣的母亲可不敢再逼着儿子去和顾曦云退亲了。
因为她想通了一些事,顾曦云始终是顾相思的妹妹,有顾相思这位镇国王妃在,顾曦云那怕只是个民女,那也是能给她儿子带来无比大的利益的。
她儿子要想飞黄腾达,还得要靠住镇国王府这棵参天大树啊。
何宣对于母亲的势利眼,也是很无奈,对于他与顾曦云的未来,也是很发愁。
唉!婆媳大战,古今儿子的第一难题啊!
这下子,西兰城的人越发扎堆议论纷纷了。
更有人提起退了顾晨曦婚事的那个渣男旭,简直就是蠢到家了。
顾晨曦本身就长得比他那个表妹漂亮多少倍,身后更有一个大长公主的祖母,这位蕙嘉大长公主可与别的大长公主不一样,人家是嫡公主,与先帝是一母同胞,是皇上嫡亲的姑母,这身份地位,是寻常亲王都比不了的。
更何况,当年皇后薨世后,还给了这位蕙嘉大长公主一块龙凤令,那可是连当今皇上见到都得退避三步的东西,有这么个东西在,蕙嘉大长公主在西贺国就是横着走,也没谁敢说什么。
顾晨曦又是蕙嘉大长公主唯一的外孙女,这样的她,身份地位是普通人家小姐可以比拟的吗?
反正,百姓就这样议论了,越分析,越觉得渣男旭当初上脑子进水了,才会不识明珠爱鱼目。
如今人家顾晨曦据说可是要攀上河西王府了,若是以后顾晨曦真能与柳宜风成亲,人家摇身一变可就成王妃了。
虽然顾荇渣的不行,顾家一门也是乌烟瘴气的,却不得不说顾家的祖坟风水好,瞧瞧!家里的女儿,就没有嫁的简单的。
二房小姐顾清进宫就被册封为了德妃,一举为皇上生下皇子,这地位便是稳固了。
后头又是被找回的长房嫡女顾相思,嫁给了西贺国最尊贵的镇国王爷为王妃,前后为镇国王爷生了三男一女,这地位更是坐的稳稳的了。
后头又是那位三小姐,竟然成了镇西侯府的世子妃了,一举得男,颇得她公爹看重,地位也是稳了吧?
如今,顾晨曦得河西王府世子爷看重,将来说不定也是位王妃呢。
所以说,顾家的女儿都是有福之人,所嫁之人,非富即贵。
而且人家都好生养,一举都是得男的,谁家不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啊?
也是因此,大家都等着何宣那个娘继续挑顾曦云的刺,等人家生气和她儿子退亲,说不定,人家这位四小姐也能摇身一变嫁人当王妃了呢!
顾相思在金雁楼听冷剑绘声绘色的说着外头的流言蜚语,她手指点着太阳穴,仔细想一下,也是颇为赞同的点头道:“他们说的对,顾家祖坟风水的确不错,我们这一代的女儿,个个福气都不小。”
“王妃,这不一定上和祖坟风水有关,而是有可能……您是锦鲤。”冷剑倒一杯茶,谄媚的奉上去,他也想拜拜王妃这条锦鲤,沾点好运气。
“锦鲤?好主意!”顾相思喝口茶,置杯桌上,勾唇看向冷剑挑眉笑说:“准备笔墨纸砚与颜料,还有,给我找块镜子来。”
“啊?王妃,您这是……”冷剑一头的雾水,王妃这是又想到那一出了啊?
“少废话,赶紧把东西给我备好,本王妃要作画,去!”顾相思又素手端起秘色瓷的茶盅,悠闲慵懒的喝着茶,她在想要怎么画好自己这条锦鲤呢?
冷剑也不知道他们这位王妃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反正,王妃让他去准备,他就去准备好了。
兆林他们今儿都在后院忙活,因为,王妃说六月九龙湖上荷花开的好,王妃要在湖上准备个画舫诗会相亲,所以……他们都在做纪念品。
男子折扇,女子团扇。
折扇绘草,团扇画花。
“小林,这个颜色不对,再调深一些。”霍漾的画技不错,他见兆林画的兰草叶子颜色太浅,便握着他的手,把颜色加深一些,兰草叶子线条也要更窄瘦秀气一些。
兆林学画没多久,总是难以把握好尺度,可王妃非让他们亲手做小礼品,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霍漾教兆林画完兰草叶,便又去到另一个俊秀男子身边,手把手教他画牡丹花时,怎么重力之后该轻提,以求让花瓣颜色更似牡丹花瓣一些。
顾相思品茶看着庭院里这些作画的男子,真是长得比香草娇花还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唔!果然,美人养眼,是最让人感觉心情愉悦的美景。
“王妃,您在看什么呢?”霍漾一早就发现这位王妃娘娘品茶看着他们,他帮一个人画了几片墨竹做示例后,便笑看着她,倒是想瞧瞧她会怎么回答。
“还能看什么?欣赏你们的貌美如花呗!”顾相思倒是够坦然的,一手托腮,一手端杯品一口香茗,瞅着他们慵懒笑说:“我们镇国王府里有好多标志的小丫环,我就喜欢看她们嬉笑,特别是春天的时候,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百花争艳,瞧着她们在府里放纸鸢嬉闹,那可让人看着太舒心愉悦了。”
霍漾他们这些人,这回可是服气了。
行!她要欣赏就欣赏吧!谁让他们有个品味独特的王妃娘娘呢?只能随她去了。
兆林他们也凑到一块笑去了,对于王妃的这种单纯的欣赏,他们从不会厌恶,反而觉得有趣。
以前,他们讨厌自己的容貌,总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可如今遇上王妃后,王妃让他们明白,其实他们本不必多想,不是所有人看到他们,都是心生龌龊之念的。
至少大多数的人,只是喜欢看赏心悦目的美好事物罢了,因而才会多看他们几眼,是欣赏,非亵渎。
“王妃,您要的东西。”冷剑准备的还是很齐全的,就是不知道,王妃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顾相思把茶倒在砚台里,拿起墨块研墨,抬起另一只手手指动下,示意冷剑把桌上差点都收拾走。
冷剑把桌上茶点收拾干净,也擦干净了桌面,端着托盘站在一旁,倒是想瞧瞧王妃是要做什么。
兆林他们也不画扇了,一个个的都围了过来。
顾相思铺好纸张,用一对墨玉绘金蝶的镇纸抹平纸张压好上下两头,纤纤玉手伸过去,在笔架上挑选一支最细的描线毛笔,蘸墨提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勾勒鱼尾的线条。
“王妃,您真要画锦鲤啊?可是……这鱼尾好像太大了吧?”冷剑瞧着这条鱼尾,这也太长太大了,画出来的锦鲤也不会好看啊。
霍漾也觉得这条鱼尾太壮了,占了半张纸,回头再画鱼头,一定会给人头轻脚重之感,那也太不好看了。
顾相思没搭理他们,接着上画裙摆,她想了想,还是用了杂裾这种襦裙样式,配上广袖飘带,也是甚美的。
锦鲤的尾巴是橙红的,那这杂裾的颜色可以深一点,却也不能用大红色,比橙红艳些便可。
“这……这是……”兆林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画,他们大家都有懵了,怎么王妃好像是要画人呢?
顾相思是从下往上画,勾勒出飘逸广袖的线条,便是要画人的脸型和发髻了。
古代仙人多梳飞天髻,配上华美发饰,倒是真出尘脱俗,又端庄美丽。
“鲛人啊?”冷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也不算是真的不学无术,
至少陪着公子,他也是凑热闹看过点《山海经》的,里面记载过鲛人,就是这样人首鱼尾的。
“这是锦鲤,你不说我是锦鲤吗?那以后你们都夺拜拜我,回头我也祝你……也都能娶个有福之女。”顾相思已经把线条都画完整了,五官绝对就是她的五官,漂亮。
冷剑嘴角抽搐一下,望着这幅“锦鲤”图,他假咳说了句:“咳!不知王爷见此画……会有何感想?”
“什么画?”西陵滟之前被花缘君叫去书房了,听说她要作画,他便来瞧瞧了。
呵呵,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