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镇国王府也不过就剩下了淡雪霁和空太玄,一群人吃吃喝喝罢,便是各自回自己院落了。
淡雪霁喝多了,陪着西陵流清撑伞走在风雪里,他打个酒嗝,傻呵呵笑问句:“姐姐,你真不恨我吗?”
“你喊我一声姐,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西陵流清一手扶着淡雪霁,一手撑着伞,在她最迷茫的时候,是他的出现,为她指引了归家的路,为了让她回家,他差点被云泓给杀了,这样的赎罪,谁还能不接受呢?
“姐姐,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陪你回家。”淡雪霁一手搭在西陵流清肩上,站都站不稳了。
“既然想安定下来了,那就听姐姐的,找个好姑娘成个家,以后有妻有子,安安乐乐过小日子,不比你浪迹天涯,风餐露宿强吗?”西陵流清是真的把淡雪霁当弟弟,他还年轻,她不想看到他有一日会横尸山野。
江湖太险恶,他也早就挣够花几辈子的钱了,何不安稳下来,也为他们淡家留下一脉不绝呢!
“姐姐你说得对,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这才是人最终该走的路。”淡雪霁又是傻呵呵一笑,其实,他这些年也挺累的,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再乱跑了。
西陵流清送了他回去,他们这些人都是苦人,谁还不是一步一步苦过来的?
淡雪霁最苦,他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什么亲人都没有,淡家如今也就只剩他一人了。
他一路走来,什么都干过,乞讨过,当过刷碗工,码头扛过包,甚至为了活命,他连踏脚石都给人当过。
所以他才会把钱看的这么重,有了钱,他就不会饿肚子,不饿肚子,他就不会丢了淡家人的尊严。
淡家当年消亡后,许多人都想找到淡雪霁,控制他为他们所用。
也是因此,淡雪霁才会一直隐姓埋名,一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直到后来他长大了,不知从何处学到一门绝顶的轻功,这才开始行走江湖赚大钱。
后来,便遇上了月神宫盗墓之事,也是命中注定!
……
空太玄一直很清醒,可永宁却不放心他老人家一个人回去。
空太玄对于这个口硬心软的小丫头,他叹口气,扭头看向她难得温和道:“丫头,你将来想嫁个怎样的夫君?”
“我听王妃的,夫人说,王妃会为我选个好夫君的。”永宁年纪没多大,又一向乖巧,以前安心在的时候,就是什么都是安心说的多,她一般只是闷不吭声去做。
如今安心不再了,夫人又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她自然是不能辜负夫人一片关爱之心的。
王妃也是个好人,她一定会帮她找个好夫君的,所以她根本就不用这些事担忧。
“听那丫头的?你不怕她把你给卖了?”空太玄扭头看向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
“当年夫人就是花五两银子买我进府的,我如今穿戴的这一身早就不止只值五两银子了,更何况这些年夫人待我那么好,就算王妃要真卖了我……”永宁在此处蹙眉一顿,在空太玄有点期待的目光下,她扭头看着他,傻乎乎的问了句:“空前辈,你说,我如今能值多少钱啊?”
空太玄一个绝顶的高手高人,差点因为永宁这句话失态厥倒。这丫头是个傻子吧?居然问他,她自己如今值多少钱?
永宁见空太玄不回答她的问题,她就自顾自的说道:“我其实也不知道我能值多少钱,不过我一定比空前辈您值钱,这是真的。”
空太玄的脸阴沉下来,声音平静到冰寒道:“你为何比我值钱?”
“我年轻啊!还是女儿家,站在大街上插草卖,也比前辈您值钱不少呢。”永宁这可是在说实话,她长得不错,又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卖自己,至少能买到五百两,碰上个傻子,她能把自己卖出一千两银子去。
而空太玄这样仅凭外貌,而无人知他是高高手的前提下,估计连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
空太玄加快了脚步,这丫头太会气人了,他不想和她说话了,也不稀罕她送他回去了。
“哎,空前辈,您别生气啊!大不了到时候你告诉大家,您是个高手,肯定有不少人买您回去当护院的啊!”永宁一手撑着伞在后头追,这位前辈就是人老心眼小,她不就说了句他很便宜吗?他也能气成这样使小性儿。
空太玄觉得他就不该来和他们凑热闹,早知道,还不如和门房在一起下饺子吃呢!
“前辈您等等我,我快追不上您……啊!”永宁撑着伞在后头追,地上雪多路滑,她一个脚下打滑,便是手里的伞抛飞了出去,整个人向着雪地上扑下了。
这回真是要大过年见血,后头要倒霉一年了。
空太玄猛然转身如一阵风般过去,激荡气飞雪回旋,一手抱住了她,一手接住了落下的伞,低头望着她就想训斥她一顿,可却一瞬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眸,那是比灯下观雪更美好的风景。
“前辈,原来晚上的雪,是这样的美啊?”永宁被空太玄一手搂住腰肢,她望着伞外灯火明亮之下的飘雪,真的很美呢。
空太玄也就是一时的失神,他这时候还当自己是前辈,自然是极快的压下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心动,扶这丫头站好,把伞交到她手里,他便转身飞入了雪中,融入了黑夜……
永宁一个人撑伞在雪中独立,对于这位喜怒无常的空前辈,她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算了,她还是回去休息吧。
……
远洋彼岸的东月国,此时此刻,正发生一场灭门惨事。
自从东方傲回到东月国,便展开了一场旧案重提,为冤案大翻案的行动。
今夜便是旧案重翻,审结之后,他们一家人欲举家潜逃,被东方傲带领人追上,全部就地格杀勿论。
东方仙骑马深披艳红斗篷,望着东方傲冷若冰寒的侧脸……他到底心中有多少恨,才能一改从前处事手段,如此狠绝的将人赶尽杀绝?
东方傲望着一个个惨叫倒下的人,他想起了他家那夜的大火,无数的火箭射进来,大门被人自外锁住,他们一家人呼天喊地,也没有一个人发发慈悲的来救他们一命。
两百一十八人,加上他母亲那一条命,这八大家族死绝,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一片火海中,他的父亲第一次像一个男人一样高大如山,为他挡下一次又一次的危险,护着他躲到了一处湖心亭,拼劲最后一分气力,用一把重剑劈断了那条九曲桥。
而他……他跌入了水中,无力的沉入了湖底。
他是最终活了下来的唯一幸存者,可那整个府里的人,却都在一夜之间,化作了飞灰。
是他们八大家族联手一夜之间,将他的家给付之了一炬。
是应凌波这个该死的男人,害死了他的母亲,还泼了他母亲一身脏水,让西贺国连追究此事,都找不到证据,证明他母亲的清白。
如今,那怕他手握着那份证据了,可他却不想就这样便宜了应凌波了。
他要让应凌波坐稳他的皇夫宝座,一直到东方仙继位,他还会是后宫最尊贵的长辈,却是一个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卑贱无比的长辈。
他要让应凌波看着他怎么一步步覆灭八大家族,怎么让他日夜不得安宁的活在无尽无穷的恐惧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傲哥,今夜是除夕。”东方仙在所有人都死了,这野外也成一片修罗场了,她才开口轻声提醒东方傲一句,该回家了。
东方傲抬头望着黑夜中飘落的飞雪,真是美到让人,思念起了最爱的人。
东方仙骑马随在其后,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东方傲,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除了凤翔王府,他还能去哪儿?
“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人陪。”东方傲话音一落,便策马踏雪飞驰而去了。
东方仙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东方傲可能是要去他父母墓前祭拜吧?
唉!今夜一个家族的覆灭,明日还不知道朝堂之上,又会有多少人骂东方傲是祸国贼子呢!
……
东方傲的确是去了他父母的墓前祭拜,今夜的风雪很大,他一个人跪在墓碑前的雪地上,无声的落下了一滴泪又一滴的泪。
茫茫风雪中,走来一个人,一袭单薄的广袖白衣,手里拎着两坛酒,走到东方傲身边,缓缓跪下来,望着墓碑,他嗓音无比低哑难听的道:“傲儿,都死了吗?”
“都死了,一个都没放过,你满意了吗?”东方傲以前或许是真的无情冷血,杀人如麻。
可认识西陵流清后,他就不想再作恶了,他怕因果循环,他始终会得报应的。
而曾经西陵流清自杀时,他真觉得这就是报应了。
如今西陵流清起死回生,他就更不想再造杀孽了。
可就在这时候,他大哥出现了,原来当年他也没死,只是这不死……还不如死了呢!
“都死了?好啊!太好了。”东方帆望着墓碑低笑,笑到捂着胸口距离咳嗽,他才停下来,递了一坛酒给东方傲,悲凉一笑:“傲儿,这个除夕夜,又是只有大哥和你一起守岁了。等这里的仇了了,你就去西贺国吧!好好与流清公主过日子,大哥……咳咳!大哥祝福你们,爹娘也会为你们高兴的。”
“那大哥你呢?”东方傲打开木塞,抱着酒坛和了一口烈酒,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不是太冷了。
“我还有未来吗?从他们把我从火海里拉出来,百般凌辱折磨,我就已经彻底被毁了。”东方帆曾经是父母最疼爱的儿子,他承载着母亲归国的希望降生,取名为帆,就是希望他有一日能扬帆起航,代替他母亲,回到他母亲的故国去看看,看看他母亲那些亲人,以及他母亲惦念的故土。
可他母亲的希望,与他的梦想,都在一场大火里全毁了。
东方傲望着满脸伤痕累累的兄长,他依稀还记得,他的哥哥是个漂亮的少年,很喜欢笑,笑起来仿佛让人看到了春暖花开,是那样的和煦温柔,也是那样的明朗灿烂。
可就在那场大火中,哥哥被人抢走了,混乱中,父亲只能护着小小年纪的他逃命。
等他再见到哥哥时,哥哥落魄成了一个容颜尽毁,身体残缺的乞丐,满身的鞭痕与刀伤,浑身上下都是被人凌虐的烙印。
他不知道哥哥那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哥哥也从不曾和他说过自己的遭遇。
直到他慢慢长大,他看到哥哥写下的一幅字——傲骨冰心,一世清白。
原来大哥当年为保一身清白,不惜自毁容颜,自断其根,连……自己的身子都糟蹋的让人不忍一看,只是为了一世清白。
“母亲和我说过,西陵氏皇族的公主最喜欢梅花,因为梅花傲骨冰心,不惧严寒,面对风雪交加,也依然迎着风雪绽放出最傲然冷艳的花朵。所以,西陵氏的公主,天生骨子里就有梅花的傲气,从不屑陷入污浊之中去。”东方帆仰头饮一口酒,咳嗽不止,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望着墓碑笑到流泪道:“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父亲生平最喜爱翠竹宁折不弯的气节,与母亲当真是一对出淤泥而不染的冰魂素魄夫妇。可惜!苍天不仁,害你我父母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东方傲垂在身侧的手拳头紧握,望着面前的墓碑,心中的恨意,再次被东方帆这些话挑起来。
是这些人害得他们家破人亡,他定然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傲儿,新年快乐。”东方帆敬东方傲一坛,皇城方向上空已经升起五彩斑斓的烟火了,东月国钟楼上的钟也被敲响了。
今年的一切血腥都过去了,新的一年,杀戮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大哥,新年快乐。”东方傲的眼中依然有着泪,他仰头喝一口烈酒,是这样的辛辣苦涩,半分甜蜜快乐都没有。
寒风萧瑟,冬雪飘飘,兄弟二人跪在父母双亲母亲,饮酒一坛,立誓必要灭尽八大家族,以祭奠他们家死去的二百一十八个亡魂,在天之灵。
……
西贺国,皇宫。
西陵楚今儿与后宫后妃,以及儿女在一起守岁。
孩子很开心,一个个要争着表演,表演的节目,也真是千奇百怪。
西陵恒他先来的,他表演皮影戏,武松打虎,一人分饰三个角色,小二哥、武松、老虎。
稚声稚气的说着这样凶险万分又精彩纷呈,逗得大家倒是都抚掌笑起来了。
西陵尊也来了一个表演,他刚学了一套剑法,拿着木剑挥舞下,还真是有几分风采。
西陵洛模样长得肖她舅舅历春和,自幼便是一派的温和,他学会了敲击碟碗的乐曲,便今儿个表演起来,给姐姐妹妹伴奏了。
如宓公主和慧敏公主两姐妹表演了跳舞,一大一小穿上一模一样的襦裙,撑着不一样的油纸伞,跳着柔美清纯的伞舞,倒真像江南水乡,撑伞走在流水小桥上的女儿家,温柔又淑婉。
小孩子家家的天真无邪,亦或是灵动娇俏表演,总是能让大人倍觉可爱的。
西陵恒顽皮,戴个虎头帽,就扑过来扮老虎追姐姐妹妹了。
“啊,不要追我,不要追我……”如宓这个姐姐倒是被他执伞逃跑,实在是怕了这个弟弟的调皮捣蛋。
慧敏是个可厉害点小公主了,她把油纸伞一收,就拿伞追着西陵恒,嘴里还嚷嚷着说:“呔!老虎休要逃!”
西陵尊跑到西陵洛身边,拿了他手里一根玉箸,叮!敲响碟碗,奏起了《入阵曲》。
西陵洛无语的看着他太子哥哥,有这么乱上添乱的吗?
西陵楚可是看乐了,拍着大腿龙颜大悦道:“这些个孩子,朕以往就觉得他们太闷了,一个个的都像只鹌鹑或小猫一样温驯,如今这一闹,可算是有些孩子的天真烂漫了。”
赵皇后难得就皇上这么高兴,也就没让嬷嬷去捉住孩子,把他们一个个拉回席间了。
唉!一年到头,他们这些个孩子,也是真难得这样追逐嬉闹了。
“哥哥哥哥……姐姐姐姐……”顾德妃的儿子都一岁半了,看着哥哥姐姐追逐嬉闹,他个小短腿也颠颠的跑了过去。
顾德妃看了嬷嬷一样,让她不必去追孩子,随他去玩儿吧。
皇后的小公主胖嘟嘟的,也就比这个小哥哥晚生一个月,也早就会走会说了。
她闹着离开了母后身边,由嬷嬷牵着小手,走下了铺着红地毯的丹陛,来到殿里空旷地,嘻嘻笑笑的追着哥哥姐姐跑,真像个小毛线球一样可爱呢。
有子女的妃嫔自然此时都倍觉自豪了,没有子女的妃嫔,则是心里想着,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也有个可以逗自己和皇上一笑的孩子呢?
不过,皇上还年轻,她们倒是没有太担心自己怀不上,就是……宫里妃嫔虽然不多,可皇上也很难想起她们啊!
还是有孩子好,皇上为了看孩子,也会多去这些有子女的嫔妃宫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