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豫王府的时候,邵衍正在一处别院练剑,那里是豫王府的禁地,除了隐秘的暗卫,连府里的下人,如大食这样忠心又亲近的都不能接近。
虽然玄衣让他多躺着休息,可他的身体长年累月都被疾病所纠缠,一直那么躺着,迟早会把身子给躺成一块烂肉,他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一块烂肉是个什么样子的。
天风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练了有半个时辰,一身轻松,要不是愈加苍白的脸色和额头渗出的汗,还真以为他是个不知疲倦的。
“主子,当心着凉。”他想要去拿一件外衣给邵衍披,还未进屋被制止了。
“说吧,什么事情。”
邵衍的手里还握着长剑,抬起剑横在胸前,修长的指尖捏着一块手绢,轻轻拂过剑身,擦拭面沾染的尘土碎屑。
天风将沈碧月被人袭击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说得很详细,连她和越王之间的对话也一模一样地复述了一遍。
邵衍将长剑往地一插,淡淡道:“越王那个废物,连区区几个江湖混子都能放过。”
天风看着被擦得干净锃亮的剑身几乎有一半都没进了土里,应该用了不小的力气。
风被撤走之后,只要没主子的吩咐,不会特地暗派人去跟着沈碧月,次主子私自离开,他猜着或许是去找她,果然这次眼线将沈碧月的行踪报过来的时候,他便自作主张来汇报了。
主子非但没骂他多管闲事,还将骂人的火气对准了越王,看来他这个自作主张不是没有用处的,起码押对了主子的心思。
邵衍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被天风拿去在心里揣摩了半天。
“人呢,抓起来了吗?”
“回主子,他们一出客栈让人先抓起来了。”
邵衍这才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那眼神看得天风心头一紧,他这一招先斩后奏做得是明显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也对了主子的心意,主子算恼羞成怒,也不能迁怒于他。
“查出来是谁收买的吗?”
“回主子,他们并不是专业的杀手,只是靠着偷摸拐骗起家的几个混混,不成气候,收买他们的人定然也不懂这些,否则不会找了他们几个。”
“这么说,是甘家的人?”
说到甘家,首先想到的是甘老夫人,紧接着才是甘苓,这两个人都有对付她的理由。
“回主子,是甘老夫人。”
邵衍微微一挑眉,“她?都活过半百的年头了,老了倒是也敢雇凶shā're:n一回。”
他的惊讶不是没有理由,甘老夫人虽然是个内宅妇人,可说到底在沈家那种地方,手不可能干净,以她现在的身份,不适合亲自出手,谋害的对象还是自己的亲孙女,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被休弃,赶出沈家都是小事,她最酷爱的名声和一条命只怕都没法留住了。
“依属下看,甘老夫人是个极其顽固的,特别是在迷信鬼神和维护名声这两件事,兴许是被有心人抓住了这个弱点,从利用了。”
这个会利用甘老夫人的人是谁,几乎不用猜了。
“先把人捆着,别弄死了,好吃好喝供着,等孤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探望他们。”
“是。”天风莫名替那些人捏一把汗。
墨笙回去找沈碧月的时候,发现她身边还坐着一个越王,两人靠得不近,但能和姑娘坐在一起已经代表了某种意义。
沈碧月正和邵远说着话,发现墨笙回来了,连忙站起来,“墨笙,你刚刚没遇到什么人吧?”
“没有,婢子一直待在……那里面。”有男人在场,她总不能公然说自己是去茅厕拉肚子,太让人觉得羞耻了。
“没有好。”沈碧月松了口气,“方才多谢殿下了,不然我一个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邵远听到这话,不禁面色微沉,“沈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姑娘家的本来不该一个人在外面呆着,刚刚明明被人围住了,还坐着不动,要是我刚才没路过,你现在早没命了。”
沈碧月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溢满冷意的眸光,方才是看到他经过了,她才安安心心坐着一动不动,他不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这个地方。
墨笙吃了一惊,“姑娘,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大胆丫鬟!你还敢问发生了什么,你差点害死你主子了!”
沈碧月将墨笙拉到身边,轻声说:“没这么严重。”
邵远越过她的肩膀,冷冷盯着墨笙,淡淡道:“差点没命了还叫不严重,身为丫鬟,算是身子不舒服,也不能放着你家姑娘一个人在这边,她要是真出事了,折腾你这条命百次都还不起。”
墨笙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姑娘遇危险的事情了,还是她不在的时候,如果不是越王经过出手相救……她不敢往下想。
姑娘救了她的性命,不止一次,她却连一次都没法报答。
“越王殿下,今天真的很感谢您出手相救,臣女改日定当设宴酬谢殿下。”她十分诚挚地说,看着他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水光,透进他的眼睛,在他的心头渐渐泛开涟漪。
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忘记眼前这个女子是个毁过容的,仅仅是那一双眼睛,让人足够心动,他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无措,才发觉是自己唐突了。
往后退到她能适应的距离,对着她微微躬身,唇角轻勾,“好啊,我等着沈姑娘亲自来请我。”
邵远亲自送她回去,快到沈府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
“要是再往前送,不太好了,被人看见要损害沈姑娘名誉的,我站在这里,目送沈姑娘进去。”
“这怎么能行,殿下能送臣女回来已经……”
她话都没说完,被邵远抬手打断了。
“遇到沈姑娘碰见那样的危险,还放任你一个人回家,我岂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
沈碧月羞涩地低头一笑,耳尖都泛了可疑的粉红色。
走门前石梯的时候,还回头张望了一下,看到邵远的身影远远伫立着,尽管他站在一个并不显眼的地方,但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流连在自己身。
她转过头,不再去看他,府门关,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邵远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拐过一个角落的时候,停着一辆马车。
马夫开了车门,他刚去,一双娇柔的手臂搭了他的腰,没用什么力,他顺势拉住那双手臂,整个人进去了,脚后跟踢车门。
马夫跟着坐去,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马车缓缓往前走。
车子里头,邵远靠坐在矮榻,伸手捏了捏眉心,眼神已经没有刚才的温和,泛着淡淡的冷意。
“你跟我闹什么脾气?”
孙素白侧坐着,不看他,“我没闹脾气,您是殿下,臣女哪敢。”
邵远皱了皱眉,长臂一伸,将她揽了过去,她也没挣扎,趁势依偎进他的怀里,手指轻轻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这么一个带着撒娇意味的动作让邵远的心软了下来,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脸颊,在鬓角边亲了亲,“你是不是在怪我白天的时候没理你?”
“我吃醋不行吗?”
“当然行,你吃醋,我心里也高兴。”
孙素白莫名觉得有点委屈,“说什么高兴,殿下刚刚分明还说我闹脾气,一副不想理我的模样,那不如去找沈家的姑娘好了,她的身份地位都我尊贵,殿下还和我在一起做什么。”
“你说的什么傻话,你我之间的关系岂是她能得的,要是不想和你在一起的话,我早走人了,怎么还会留在这里哄你呢?”邵远轻声笑道。
孙素白被他笑得有些恼,坐直了身子要起来,结果他手臂一紧,又给揽了回去,“素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和她不过都是逢场作戏,这是个极好的机会,我们当初说好的,只要等她没用处了,你我的关系自然可以光明正大搬到台面。”
“是我没运气,不能出生在有权有势的大家族,否则能帮殿下的忙了,也不至于……”她没说下去,明显对这件事情十分介怀。
“放心吧,她的脸都毁了,你还怕她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吗?”
“我自然是相信殿下的。”孙素白靠在他的胸膛,静静倾听着他的心跳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安心。
邵远手紧紧拥着她,眼神却盯向一处角落,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的内心现在有多么躁动,脑海闪过一张害羞垂眸的脸,仅仅是一双眼睛,认真凝视的模样足够让人忘记她已经是个被毁了容的。
——
回了泊云居,沈碧月进了房间,墨笙也跟着进去。
“墨笙。”
“在。”
沈碧月说:“今天的事情你不用想太多,不过是场意外罢了。”
她没打算跟墨笙说太多,多说多错,前世的秘密,还有重生的理由,这些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说出来反而会让人以为她脑子不正常。
墨笙点头,“我知道了,这次是我的疏忽,下次我绝对不会轻易离开姑娘身边。”
她将邵远的话都听进去了,可见对这件事情还是十分在意,沈碧月明白她现在的心情,便不再和她说了。
反而是墨笙,第二天早伺候她起来的时候,还问了句,“我越想越觉得怪,越王殿下是不是看姑娘了?”
这个时候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菱花准备早饭去了。
“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种事来了?”
“不是我多心,昨天分明孙姑娘也在,可越王是一直看着姑娘,后来救姑娘的时候也是,要是没意思,他才不会用那种口气和姑娘说话呢。”
“哪种口气?”
“是,有点凶巴巴的口气。”
沈碧月坐在铜镜前,眉目淡淡,墨笙站在她身后替她梳头。
“越王殿下本是那样良善又温柔的性子。”
“英雄救美,那可都是戏台子演出来的戏码,这回发生在姑娘身了,姑娘难不成不会心动吗?”墨笙想到昨日沈碧月的表情,明显带着属于女儿家的娇怯,看来没了一个豫王,还有一个越王在等着,不愁没亲王可嫁,这个亲王显然还那个亲王来得性子好。
“急什么,永安儿郎这么多,慢慢挑,总能挑到好的,再说我还未及笄去挑人家,还以为我多恨嫁呢。”
“怎么是恨嫁了,大宁的人真怪,在太澜,无论男女,若是遇到喜欢的人,不懂得大胆追求会被人家骂窝囊废的。反正你不追,也会有别人去追,到时候眼巴巴看着人家成亲,那不是追悔莫及吗?”
“所以太澜是太澜,大宁是大宁,大宁的女子多数都是性子保守的,哪里舍得下脸去追人。”
如她前世的时候,擅自选择跟了邵远,不管之前的出身有多好,奔则为妾,女人主动,那是下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驳。
她从不后悔选择了邵远,只是恨自己不够聪明。
吃过了早饭,菱花叫了小麦过来收拾桌子,她的手脚不够利落,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精致的青花小碗,那是沈碧月最喜欢的一套瓷具。
不等菱花通报,小麦主动去请罪了。
沈碧月放下手里的书,看了眼菱花,菱花便关门出去了。
“有事情要谈,何至于打破我的碗,你莫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吧?”
小麦连忙磕头,“婢子不是有意的,是菱花姑子说,那套瓷具今天该换掉了,勉强可以拿来利用一番。”
沈碧月:“……”不过是叫人进来说话,还摔碗,这菱花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尽给人出些馊主意。
“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小麦说:“回姑娘,那边交代了,若是今日姑娘没有回来,便让婢子放这个在姑娘房里,还得拿去用火烧掉一半。”
掏出怀里的一张小纸条递过去,沈碧月一看,眸光微微一沉。
纸条的内容写得明明白白,有人约她见面,和她今早出门的时间刚好吻合,还要被火烧一半的,显然是要制造她毁灭证据的假象。
若是她真的死在了外边,还是被人奸污而死的,加这张条子,和人私通,自取灭亡的事实成了她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这和当初她陷害沈碧双的手段一模一样,至死都不能翻身。
见沈碧月的眼里泛着冰冷的恨意,小麦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行了,你先下去吧。”她将纸条揉在掌心里,“呆太长时间会被人怀疑的,之后要是有事,我会让菱花过去吩咐你。”
“是。”
小麦转过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往脸狠狠打了一巴掌,菱花打开门,看见她的时候惊了一下,小麦低着头跑出去了。
“姑娘刚刚打她了吗?”菱花走进来问。
沈碧月撩起面纱,慢慢喝了口茶,眼里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你觉得是我打了她?”
对于小麦,她还是很满意的,她果然是老夫人那边调教出来的,有些事情不用她吩咐能做得很好了,倒是省了她一番功夫,要是老夫人知道她的人已经被泊云居收买,只怕要吐血到死了。
打发了菱花出去,沈碧月对墨笙说:“你找个机会帮我递口信给三姨娘,我有事找她,约在府外见面。”
“是。”
趁着墨笙去传口信的功夫,她摸了摸面纱下边的脸,粗糙的触感确实有些难以忍受,虽说只是短暂应付,但要连续几天不洗脸,她还是受不了,还是应该想法子弄一弄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