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这东西就像个魔咒:涨了舍不得卖,想赚更多;跌了更舍不得卖,想回本。
罗贡献炒股的钱即不是自己的,也不等着急用,放在股市,就是个会下蛋的金母鸡,让他拿出来还钱无异于从他身上割肉。
正说着,吴三手从办公室外面走进来,快步走到梁一飞和罗贡献身前,回头朝门口守着的几个讨债的人瞅了一眼,小声说:“哥,有个市报的记者,想采访罗厂长。”
“记者?!”罗贡献脸色刷得一变。
“从哪冒出来的记者?记者怎么知道了?”梁一飞也很‘吃惊’的问。
“对方晚上正在也在咱们这里玩,当时罗厂长在舞厅喝酒的时候他们也在,后来罗厂长不是被打了嘛,他们就打听怎么回事。”吴三手自责的说:“罗厂长,也怪我们服务员和保安,嘴上没个把门的,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给说漏了。”
“我草,你们……”罗贡献不敢对梁一飞发火,冲吴三手瞪眼说:“你们怎么什么东西朝外说,他妈的,以后谁还敢来你们这里玩?”
岚韵湖这种消费场所,能来的都不是一般人,花的钱来路也不敢说都正当,不少的身份更是不合适出现在这里,像罗贡献这一类挪用公款的厂长,也就是个小角色而已,所以他才敢明目张胆在这里高消费,这么多大鱼泡在里面,且轮不到他倒霉。
没想到,谁都没出事,偏偏他给讨债的抓了个现行。
“行了,老罗,你现在着急上火也没用,服务员私下讲话,谁能百分之百控制的住。”梁一飞摆摆手,想想,说:“是市报的,还是省日报的?记者叫什么名字?”
“滨海日报,咱们市的,记者姓孙,一个三十多岁瘦瘦的男的。”吴三手说。
“老罗,你先别着急,我打电话问问。”梁一飞冲罗贡献摆摆手,然后拿起大哥大,走到房间窗口,拨了一个号码。
“喂,潘觉,我啊,对,有个事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那头梁一飞在打电话,吴三手陪着罗贡献,罗贡献脸上的血是擦干净了,可反而更加面无人色,脸色十分难看。
“罗厂长,我们老板和市报社关系不错,你也别太担心了。”吴三手在边上劝说,“不过,门口那几位你赶紧应付掉,这些人老在岚韵湖这边也不是个事,再说了,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天把记者打发了,这些讨债的再闹事,我们老板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罗贡献沉着脸点点头,道理不假,不过话未必真。
这些私营企业家当然不能一手遮天,但是在具体的一个城市里,梁一飞这样的顶级大老板的能量,从某些方面说,比他们这样的国企厂长要大的多。
因为私企老板个人的财富比国企老总更多,能用的手段,也比受到各种制约的国企老总更广。
不过,人家有没有必要帮这个忙,那是两说。自己和梁一飞的交情还远远不到这个份上。
没一会,梁一飞那头挂了电话,走回来冲罗贡献点点头,说:“老罗,我报社的朋友和孙记者认识,等会过来劝劝他,应该不会有问题。”
罗贡献这会已经缓过神来,定住了心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小熊猫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梁一飞。
“梁老板,多谢你了。有个事,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梁一飞接过烟,没抽,别在耳朵上,笑了笑,说:“好说,只要不是借钱,什么都好商量。”
罗贡献脸色一僵,紧跟着苦笑了一下,说:“我这点心思瞒不过你,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找你借,我是想,你能不能出面帮忙约一下何云飞,我想以汽水厂的名义,找他借点钱,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
“老罗,你跟云飞哥认识比我还早,找我出面干嘛?”梁一飞问。
“嗨,你跟他关系不是好嘛。再说了,现在这个情况,要是没人在中间勾兑,他能愿意借钱给汽水厂?”罗贡献压低了声音,说:“利息什么的都好算,汽水厂来年还有一大批单子,到时候我优先还他的钱,你放心,你这边我也有一份感谢。”
梁一飞看了罗贡献半天,不说话,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罗贡献说。
“老罗,我笑你,即有自知之明,又没有知人之明。”梁一飞说。
“怎么讲?”
“你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摆平这些要债的,所以有一笔钱你就能过关,而何云飞放贷从来只选有偿还能力的人,效益好的厂子,汽水厂效益不行,所以找我出面帮忙。这是你有自知之明的地方。”
顿了顿,接着说:“可是,你也不想想,何云飞是什么人?会因为我的面子,就冒险借几百万给你?他要是借了几百万给你,你不怕他把你连厂子带人都吞下去?你别忘了,他可不是银行,你借银行钱还不上,大不了厂长不干了,厂子被抵债,你欠他钱不还,你一家老小不准备过安生日子了?”
“罗厂长,云飞哥那边的利息多高,你不知道啊?”吴三手在一边帮腔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现在还能找谁借钱?
罗贡献不是不知道何云飞是什么人,可问题是,仓促之间,整个滨海市,全南江省,除了专门放贷款的何云飞,谁能拿出来两百多万借给他?
银行能,可银行又不傻,莫名其妙贷给他两百多万还欠债?
很多国企也能,可问题是,人家国企怎么会借这么多钱给汽水厂?
剩下的,只有滨海的一批私营企业家,大老板级别的。
那可选择余地就很少很少了。
至于何云飞的利息有多高,罗贡献也是有所耳闻的,那绝对不是一家效益不好的企业能够负担的起,找何云飞借钱,就要做好倾家荡产的心里准备。
他之所以能提出找何云飞借钱,或者说,他之所以敢于长期挪用公款炒股,欠各方面的钱,近乎肆无忌惮的挥霍,不是不知道他的行为随时可能被揭露,而是因为他有一个”终极大招“。
事情不发,他能一直靠着公款给自己赚钱,事发了,真逼到了像今天这样迫不得已的局面,他也有把握能凭借汽水厂,搞到最后一笔钱,让自己顺利脱身。
犹豫了半天,低声说;“你放心,这个我自然有办法,如果最后真还不上他钱,我绝对能让他满意。”
“哦?”梁一飞意外的打量着罗贡献,摇头说:“老罗,你到时候准备怎么办?”
“这……这,哎呀,这个我不方便说。但是你放心,我最后一定不会亏了何云飞!当然,也不会亏了你!”罗贡献道。
梁一飞还是果断摇头,说:“你要是不跟我交个实底,我怎么去跟他讲。”
罗贡献紧皱眉头,看了看吴三手。
“你先去忙,我陪着罗厂长。”梁一飞对吴三手说。
“好咧,哥我就在外面办公室,有事您叫我。”吴三手说。
等吴三手离开了,罗贡献还是不太放心,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把梁一飞拉到房间最里面的窗户边上,打开了窗户,这才低声开口。
“现在企业改革,好多效益不行的企业都卖了,你知道吧?”
“嗯,知道啊。”
“这里面,谁来提卖、卖给谁、怎么卖,都有大门道,外人根本不清楚。我就跟你说两条,你就明白了:厂子估值多少钱,怎么去算这个价值,厂长有很多办法;另外,买家可以优先给欠款的单位。”
既然话都说穿了,罗贡献决定干脆再说白一些,道:“你看啊,汽水厂要是明年还能支撑,赚的钱,我就先还一部分,当利息;要是支撑不下去,那我就想法子,把厂子用白菜价,‘卖给’债主。你想啊,解决掉这些欠债的,到时候就两家大债主,何云飞、银行,银行要的是钱,它要汽水厂干嘛,还嫌麻烦呢。我再从中做做工作,那汽水厂不就是何云飞的?汽水厂再怎么效益不好,可那么大的地皮,那么多设备,他就是卖二手设备,也不止两百多万吧。”
梁一飞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半天,就是逼着罗贡献自己把‘卖厂’两个字说出来。
上辈子在MBA里学到90年代初这一段,对当时一些企业改造的办法印象十分深刻。
像罗贡献这样损公肥私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企业该卖,还是得卖,甚至卖得很便宜。
因为这些企业已经病入膏肓,罗贡献这样的人趴在企业身上吸血,这些企业又趴在国家身上吸血。
非常时刻只有用非常手段,只有放开手,甚至承受一些损失,汽水厂这样的企业才能重新活过来。
与其抱残守缺,让诺大的场地、厂房渐渐荒废,几百几千万的机器变成废铁,几百号职工守着工厂却没有收入,倒不如便宜出售,让它们重新发挥作用。
对于职工、社会经济、国家税收、整个国企体系去芜存菁良性发展,都是件好事。
愿意接手这些困难企业,有能力重新把这些企业搞活的人,自然不是慈善家,如果无利可图,谁会来接这个烂摊子?
当前很多效益不行的企业就是出售掉的,然后重新整合开工,所以,当逼到墙角的时候,梁一飞有很大把握,罗贡献自己就会提出来‘卖厂’。
可嘴上,却依旧不应,说:“老罗啊,企业不是你个人的,你说让它倒闭就倒闭,说卖就卖啊?”
“我跟你讲,汽水厂早就在国资局改革目录当中了,我这边一直勉励维持着,才支持到现在,如果我放手,你放心,年底之前,肯定能卖。”罗贡献自信说。
“哦,这样的话,我帮你联系一下何云飞。”梁一飞点头。
“那咱们现在就去给他打电话成不成?”罗贡献看了看门口堵着的那些人。
“行,你等着。”梁一飞当着罗贡献的面,拨通了何云飞的大哥大号码。
门口守着的几个人不时的探头朝里面看一眼,刚才梁一飞和罗贡献躲窗户边上窃窃私语,他们就起疑了,此时见梁一飞又打电话,终于忍不住,直接冲进了房间。
“姓罗的,你到底能不能还钱!”
“不还钱,我们就去政府曝光你!”
罗贡献手直摆:“各位,各位,稍安勿躁,你们放心,我已经在借钱了,准保让你们满意!你们先出去行不行,我这边正借钱呢!”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一脸疑惑的重新退出房间,依旧守住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