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华不断在长安和兰州之间奔波,每次回到长安,哪怕时间再急迫,他也会抽出一点空闲,抱着叶三到处看看。
小家伙成长很快,已经学会叫“粑粑”了,叶华很希望在儿子的心里,留下更深的烙印,因为接下来父子注定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一两年,或许是三年五载,甚至更长久。
柴荣对西域用兵的决心不用质疑,这注定了是一场漫长的战斗。
行走在长安城里,就能清楚感觉出来。
当年为了收复幽州,在邺城,大名府等地,建立起众多的军工作坊,还修了永济渠,收服河东之后,在晋阳建立起庞大的炼铁工厂,为了收复江南,建造船厂,织机工厂……毫不客气地说,大周的经济布局是伴随着战争而进行的。
除了开封之后,基本上是打到哪里,发展到哪里。
柴荣到了长安之后,庞大的工程就开始了。
除了瞩目的蜀道之外,柴荣还建立了足以容纳三十万匹战马的马场,建立起军械作坊,最最重要,他把大周第一座专门的枪炮作坊,放在了长安。
经过了近十年的积累,大周的金银数目已经相当可观,大宗交易已经完全使用真金白银,超过一半的铜钱退出流通领域,陆续运到长安,熔铸成火炮。
过去的三个月里,已经生产出二百门火炮,原本装备的床子弩已经被逐步替代,炮兵已经成了大周最令人羡慕的兵种,好多人都挤破头想要加入进去。
除了火炮之外,火枪的生产也全面铺开,每个月的产能达到了惊人的五千支。
就在这些都准备妥当之后,各路人马也先后赶到了长安。
除了赵匡胤、韩通、张永德、杨业等人之外,包括石守信、潘美、曹斌、韩令坤、王全斌等后起之秀,也在其中。
猛将强兵云集,所有人都摩拳擦掌。
尤其是赵大,几次跑来请战了,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二弟在于阗,三弟赵匡美也在,唯独他,在后面看着,这个大哥当得太失败了!
“那啥……我那俩兄弟怎么样?挺好的吧?”
“嗯,是挺好的!”叶华笑道:“你二弟头些时候,刚死了一回!”
“什么?”赵匡胤跳了起来,开什么玩笑,死了?
他拍桌子了,“侯爷,我二弟也是你的徒弟,他到底怎么了,是活着,还是死了?”
叶华白了他一眼,“咋呼什么,这世上能杀了你二弟的人或许有,但却不在西域!”叶华就耐着性子,把大食武士要刺杀赵二报仇的事情说了,而且还提到,他们为了把赵二逼出城,甚至去捣毁坎儿井!
“禽兽!”
赵匡胤怒火填胸,他这些日子做了功课,深知坎儿井的重要,那就是西域百姓的生命之源,哪怕连土匪沙贼都不会捣毁坎儿井,大食武士怎么敢对坎儿井下手,难道他们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就不怕天谴?
“他们当然不怕!”
叶华道:“这些大食武士多半都是高加索山,还有黑海沿岸的牧民。他们从小就被奴隶贩子抓走,净身之后,专门学各种杀人的本事,有的人甚至会割掉舌头,连话都不会说,他们只是杀人机器!”
赵匡胤听得毛骨悚然,“我的老天爷啊,大食人怎么敢这么干?他,他们也太狠了!”
叶华道:“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敌人,你们要告诉下面的弟兄,去西域作战,和以往绝对不同,要让大家伙做好心理准备,战争的残酷会超过我们的想象!”
“明白!”
赵匡胤用力点头,他也被吓得不轻,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正常人再厉害,如果对方抱定必死决心,同归于尽,也是很可怕的。
必须告诉所有将士,让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
就在大周积极备战,即将开进西域的时候,沙州方向,归义军却面对着生死考验,五万回鹘大军,连续攻城,沙州已经摇摇欲坠。
现任归义军节度使是曹元忠,他是曹氏的第四任归义军节度使,坐在这个位置已经有十多年了。
他为了能保住归义军,用尽了办法,比如和于阗联姻,也跟甘州回鹘,还有西州回鹘联姻,还交好党项。
他就像一个高超的舞者,在一堆梅花桩中间,巧妙维持平衡,刀尖儿跳舞的本事,盖世无双!
只不过他这个舞者,此刻遇到了真正的武者!
回鹘大军像是不要命似的攻城,归义军损失非常大,光是受伤的人就有三千左右,把城里医馆都给住满了,连街道上都是伤兵。
许多受伤的人,既没有药物,也没有粮食和清水,他们就躺在满是污水的沟渠旁边,痛苦哀嚎,有人的伤口已经化脓,蛆虫爬上了他们的身体,死亡随时都会降临……
沙州的文武,尤其是曹家的人,凑在一起,愁眉苦脸,连日商讨。
“回鹘人跟我们也是姻亲,他们这么拼命,到底是图什么?”一个曹家的老人,怒气冲冲质问,“难道我们的女儿嫁给了白眼狼不成?”
曹元忠无奈摇头,“叔父,这一次回鹘是铁了心了。他们一共出动了二十万人,有十五万在攻击于阗!”
“啊!”老头吓得把手里的茶杯都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这,这么说,于阗帮不了我们了?”
曹元忠无奈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于阗援助,凭着他们,如何抗衡如狼似虎的回鹘人?
“对了,那大周呢,大周的援兵?”
曹元忠还是无奈摇头,“眼下回鹘人把道路都给断绝了,我们派出去的信使都被堵了回来,根本没法了解情况。”
更糟糕了!
想来大周离着好几千里,上次派遣一千人去于阗,已经费了好大力气,现在怕是派不出多少人马了?
人来的少了,也没有什么用处,根本抗衡不了如狼似虎的回鹘。
对了,还有吐蕃,吐蕃呢?
能不能借吐蕃兵,来对付回鹘。
曹元忠凄然苦笑,“吐蕃的确出兵了,有一万多人就在沙州以南三十里,引而不发。看样子他们是想等回鹘打破了沙州,趁机攻取瓜州,捡便宜!”
“啊!”
连吐蕃也要下手,这是到了绝境吗?
正在商讨之时,突然有人传来急报,说是一队回鹘兵,登上了城头,沙州人马正在奋力厮杀,却无力阻止,节节败退中!
“完了!”
这一屋子人全都涌出了同样的念头。
沙州保不住了!
曹元忠无可奈何道:“事到如今,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沙州城破,在所难免,那些宝贝可不能被回鹘人毁了!”
这些曹氏的人慌里慌张跑出去,他们分头通知,城中的寺庙,把佛经宝贝,藏在地下。而曹家人本身就笃信佛法,曹元忠的侄子曹延恭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府中就存了上千卷的佛经,全都珍贵无比。
他慌里慌张跑回家里,吩咐家丁,赶快把佛经藏在挖好的地道之中。
正在忙活呢,一位妇人快步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曹延恭的夫人,慕容氏,慕容氏的母亲是李圣天的长女,她跟曹延恭成亲,就是一场政治联姻。
夫妻俩的性格并不相同,往日还算和谐,可是在这一刻,慕容氏爆发了!
“老爷!你在干什么?”她竖起柳眉,大声斥责!
曹延恭无奈道:“夫人,回鹘兵要杀进来了,我必须早作打算!”
“还打算什么?”夫人破口大骂,“你还是不是男人?”
“你这是什么话?”曹延恭嗔怪。
慕容氏冷笑,“你要是男人,就提着刀,出去拼命!我外祖父战了一辈子,从来没有服软。我舅舅他们面对十五万大军,还在拼命。城外只有区区五万人,你们却整天想着,怎么保住那点佛经!现在大难临头了,哪位佛爷降世,帮着你们退敌了?”
面对夫人的突然爆发,曹延恭反而被问住了,他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夫人狠狠跺了跺脚,“你愿意跪着死,老娘不拦着!我身体里有李家的血脉,就算是死,我也要站着死!”
“走!”
慕容氏一挥手,招呼二十名贴身丫鬟,这些娘子军手里拿着刀枪,跟着慕容氏一起冲了出去,直奔城门。
眼看着夫人走了,家丁都傻了。
“老爷,怎么办是好?”
曹延恭愣了半晌,无奈道:“头发长见识短,不必管她。你们跟着我一起藏好经书,这是最要紧的,尤其是舍利子还血经,更是不能落到回鹘人的手里……”
他心心念念着,哪知道一抬头,府中不少家丁已经抄起兵器,追随着夫人杀了出去。
他们一路前行,不断有百姓加入他们,这些人手里拿着锹镐木棒,最简陋的武器,渐渐汇聚成一条长龙。
城头的士兵被杀得不停后退,慕容氏第一个冲了上去,她自幼弓马娴熟,身手矫健,有一个回鹘兵正在举刀砍人,她手里的柳叶刀自下而上,像是灵巧的毒蛇,狠狠刺入喉咙,对方吃痛,扔了刀,用手去抓脖子上的刀。
慕容氏咬着银牙,狠狠一扭刀柄,血管扯断,鲜血狂喷,狗熊一般的身躯,直挺挺倒下去。
“夫人威武!大家伙冲啊!”
无数的百姓,随着慕容氏,蜂拥冲上了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