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原本偏于静寂的刑部衙门,忽然今日里接二连三的热闹了起来。先是一大队的车驾来了,然后没多久又是一大队的车驾离开。这种反常的情况,引得京中许多人侧目不已。
轰隆隆的车驾中,苏默依然和张悦躲在车中。偶尔掀起帘栊一角向外窥看了几眼,嘿然道:“哥果然是拉风的男人啊,很多人在关注着咱们呢。”
张悦就捂脸道:“哥,你都躲在车里,谁能知道你在这儿啊。人家关注的是程大人好不好。”
苏默头也不回的辩驳道:“气势!懂不?虽然有车厢的遮挡,看不到哥的风采,但是哥的气势却挡不住。所谓气透华盖没听过吗?”
张悦无语了,翻了个白眼不理他。这老大别的本事且不说,可这自恋神功他称第二,绝没人敢称第一。
之前在大牢中,众人正愁着如何将程敏政转移到合适的地方治疗呢,结果周师爷忽然传来的圣旨,让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圣旨中说,虽然程敏政身为要犯,但一来尚未有明确的实据查实;二来体谅他多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所以皇帝听说了他的病情后,特下恩旨,准予他回府治疗。等到病情好转了,再听奉传唤云云。
这么一来,众人大喜,慌不迭的抬着程敏政就往回赶。惊喜之下,竟谁都顾不上疑问,这和刚刚嚣张的直接要接人走的苏默,何以如此契合了。
好在兄弟几个自己就带着车来的,也不用旁人招呼。让程府的车驾先行之后,这才臊眉耷眼的自个儿驾了车跟上。
车中张悦对此大为不满,发了几句讥讽,结果便引出了某人这般为自己脸上贴金的一番言语。
“哎呀,京城人民真是热情,太令人感动了。就是那位白大人好不知礼,咱们出门时也不见来送送,果然是刑部尚书,跟我家岳丈这礼部侍郎差的不是一般远啊。”某人还在继续白活着,完全不顾及观众都快吐了的事实。
张悦实在听不下去了,叹气道:“哥哥欸,您那般呛人家,就差点气的人家吐血了,这会儿还指望人家出来送你,要不要感觉太好了?”
苏默闻言放下帘栊,回身坐下,瞪眼道:“胡说八道,哥哥我可是圣人门徒,儒门高弟,一向知书达礼,怎么会对老人家无礼?这是赤裸裸的诽谤!赶紧收回你的话,咱们就还可以做朋友。真是的,没见最后是周师爷亲自来宣的旨吗?要是我真得罪了白大人,人家又岂会让周师爷来?这就是官场学问了,你要好好学习才是。”
张悦以头撞墙,“大哥啊,你都说了那是周师爷,师爷师爷,他不来宣旨要谁来?这跟你得没得罪人家有关系吗?”
苏默理直气壮的道:“怎么没有?要知道,宣旨都是太监的事儿,若不是他们想跟哥哥我拉关系,干吗让周师爷来啊。如你所言,师爷之类的就是专干这事儿的,可诺大刑部衙门,书办文书的不知多少,宣个旨而已,他们便干不了?你啊,还是嫩了。周师爷啊,那可是尚书大人的代言人,在某些时候,其实他便是代表着尚书大人的。这下懂了不?”
张悦听的目瞪口呆,觉得真心没法跟这人正常交流下去了。他却不知,苏老师这一套,完全就是拿着后世的见闻往现在套,却殊不知后世和现如今,政体习惯完全是两码子事儿,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好容易逮着机会显摆一番了,那可不可着劲儿卖弄?
兄弟俩吵吵闹闹着,不知不觉中车驾已是再次回到了程府。好在总算安叔还记着两人,亲自来给安排了一番,将两人请了下来,这才打断了某人自以为是的训弟。
“夫人请两位公子直接去后堂。”安叔一边引着两人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
左右看看,见无人在侧,这才压低声音道:“苏公子,你真有把握吗?这可不是说笑,容不得半点差错。我家小姐说了,实在不行你到时候装作发功太累,直接晕过去就行了。反正咱们接出老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苏默脚下顿时一个踉跄,再回过身来已是内牛满面。原来,原来程妹妹之前那般挺自己,不是什么真的相信他有回天之力,而是以为他在耍阴谋,想法子捞人呢。
郁闷个天的,自己有那么奸诈吗?好歹咱也是一名有追求、有理想的人民教师好伐。为什么就没人相信自己呢?苏老师赶脚很忧伤。
颤颤的抬手点了点安叔,嘴唇哆嗦半天却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甩袖子大步便往后去了。只留下安叔半天没反应过来,茫然的看着一边偷笑的张悦,脸上全是懵圈儿。
“小公爷,老仆……老仆说错了什么吗?为何看起来姑爷似乎很恼火的样子?”
张悦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点破,扯着他袖子跟上,一边摇头道:“安叔不必多想,你也知道,我这位哥哥有时候吧……呵呵,你懂的。”
安叔就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懵懵懂懂的赶紧跟上。姑爷是极有才华的,可有时候也会时不时的发些憨气,很有些书生意气。
就比如在塞外的时候,对着那么多的蒙古王公和可汗,不想法儿避敌以强先保命为先,却昂然不惧的高吟什么“引刀成一快”,天天的,这可不就是书生意气发作,一心找死吗?
唉,可怜见的,如今估计也是如此。他一番表演,最后却要诈晕避祸,心中定然是委屈的,偏又不能明言,可不要着恼了?对,就是如此。
安叔觉得自己领会了小公爷的“呵呵”,心下又是感念又是叹息。只觉得小姐能得此良配,真是程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好吧,若是苏默知道安叔把他当日的装逼,看做是发了傻气找死的行为,怕不要当场就憋死过去。妈蛋,哥是那么二百五的人吗?若不是确定没危险,鬼才会去“引刀成一快”呢。
刀子很危险的好不,一个搞不好,割了头的确是痛快了。可要是割错了地儿,那就不是痛快了,而是真的“快”了。嗯,很快!练葵花宝典的都很快……
苏默在气闷中踏进后堂,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快”的含义。只这一会儿,原本在牢房中还浑身臭气、一身邋遢的程敏政,已然被清洗干净,重新换好了一身洁净的内衣躺在了软榻之上。
旁边刘太医皱着眉头,一脸的纠结。药箱也打开了,童儿有些茫然的守在一旁,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两边厢程府众人半圈儿围着,一个个都翘首期盼的,显然就等着他这个主角儿闪亮登场了。
眼见他一步迈进堂中,李氏等人眼睛一亮,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虽没说话,但脸上那期盼的神色却是再明显不过。
旁边凌云汉冷冷而笑,一言不发。小正太程壎却是两步窜了过来,一般扯住他衣袖,泣声道:“姐夫,你可算是来了。快,快救救我爹爹吧。我真怕他要撑不住了,呜呜……”
苏默嘴角就狠狠抽了抽,喵了个咪的,不是你爹撑不撑得住,是你姐夫我能不能 撑得住啊。
心中想着,眼神偷眼去看程妹妹,却见程妹妹清澈的眼神也正望过来,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眼中露出歉然和感激之色……
苏默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吧,还是不信我是不?哥们要是不震震你们,你们还真是肉眼不识真佛啊。
想到这儿,张开眼轻轻拍拍程壎肩膀,淡淡的道:“汪汪啊,放心。相信我,必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爹爹就是。”
程壎大愕,汪汪是什么鬼?
“姐夫,你……你是跟我说话?”
“啊?啊,是啊。咋了?”
“那个汪汪……”
“哦,这不是你小名儿吗?我听令堂大人这般喊你来着。”
“……汪保。姐夫,我小名儿叫汪保,或者你喊我六十也行。汪汪什么的……这个真不是……”
“嗯?其实……这个可以有。”
“……”
“好吧好吧,这个不重要。重要是我能救你父亲对不对?”
“对对对,快点救我爹爹吧。”小正太总算是从“汪汪”的苦恼中挣脱出来,急火火的说道。
“放心!”苏默波澜不惊的点点头,转头对刘太医颔首道:“老大人,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咱们这便开始吧。”
刘太医一惊,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老朽一切就绪,只等公子的手段了。”
苏默老神在在的点点头,迈步走到榻前,微微闭上双眼。
大堂上,众人不约而同的屏气凝息,紧张的看着他。
一刻钟过后……
“那个……姐夫啊,还要等多久?”耳边传来小正太怯怯的问话声。
嗯?苏默睁开眼睛,疑惑的看了看他,又再转头看看:四周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刘太医手中拈着一把银刀,满面古怪的看着他……
“我去!怎么还不动手?等啥呢?”
众人面面相觑。
“好吧好吧,呐,听我口令啊……”明白了,没有口号就没有气势,这是逼着哥装逼来着。
苏默深吸一口气,两手缓缓提起,在空中划出个玄奥的轨迹,最后落于程敏政头的两侧,睁目开声,朗声念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我斩……”
噗通!大堂上,倒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