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发出阵阵的低呼声,随即如同海浪分波一般向两旁迅速退开,露出缓步而来的一行人。
这队人中,兀木尔满脸得意的狞笑着,老远的便将目光毫不掩饰的盯在了苏默身上。在他身后,几个少年围成一圈儿,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圈中,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巨汉显露出来,走一步便哗啦啦的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却是脖颈上、手脚上,都被用锁链锁住,能行能走,也不妨碍手足挥动,但是若要迈开步子跑却是不用想了。
链奴,终于还是来了。
手掌心中微微一热,一只嫩白的小手塞了过来,微微带着颤抖。苏默转头看去,正迎上图鲁勒图清亮的眸子,如同浸润在水银中的黑色宝石,里面带着坚定和担忧之色。
“没事的。”苏默微微一笑,柔声安慰道。
图鲁勒图点点头,展颜一笑,示意他低下头说话。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拖时间,我给他下了药,一会儿他就没力气了,只想睡觉,也就不必比了。”
苏默愣住,不是吧,下药?
“你给他下的什么药?”
“一种只有我知道的花儿,便像牛那样的大牲口,吃下一朵都扛不住。我给他加了两朵……”图鲁勒图小声说着,大眼睛弯弯的,闪着狡黠的光。
苏默就倒吸了口凉气儿。扭头再看向链奴时,眼中便露出怜惜的神色。一朵闷倒牛,两朵……啧啧,他叹口气摇头。
这个事儿再次充分证明了一个道理,千万别轻易得罪女人。尤其是一个处于爱恋中的女人,不然有时候,真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随着链奴的到场,会场上开始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戒惧的看着中间的那个庞大的身影。直到链奴走过,身后才慢慢响起阵阵的窃窃私语之声。
王庭中的人都知道这个巨汉,却极少有人敢于靠近他。此时兀木尔带着这么个大杀神过来,不问可知是为了什么。可一旦让这个巨汉上场,一旦他发起疯来……
许多人脸上露出忧虑之色,更有那明白的,眼中忧色更重。大明使团的人若是一旦在蒙古王庭出了问题,岂不是意味着又要和大明开战了?
对于打仗,蒙古的勇士并不怎么惧怕。他们其实在草原上的每一天,都在作战。与天战,与野兽战,与各部落战,但那不代表着他们真的愿意那样。
谁会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呢?又有谁愿意放着安生日子不过,整天拿着脑袋去血拼?除非不得已,又或是那些战争疯子和野心家。
所以,许多明白的蒙古人,都在心中暗暗叹气,担忧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满是悲哀无奈之意。
“苏默,我们来挑战你了。你,可敢亲自下场一战?”得意洋洋的大步走到苏默面前,兀木尔趾高气昂的大声对苏默下了战书。
“你凭什么要苏默哥哥亲自下场?没有这种道理。头狼从不会去做无谓的争斗,因为它们总是有无数的最勇敢的属下;高傲的苍鹰总是在天空飞翔,它们的翅膀不会去与地上的狮子比拼赛跑。兀木尔,你别太过分了!”
不待苏默回答,少女便涨红了面孔首先跳了出来,掐着腰大声怒叱道。
四周的牧人们纷纷点头。蒙古人崇拜强者不假,但他们也信奉自然规则。苍鹰有苍鹰的领域,狼群有狼群的地盘。谁曾见老鹰会闲的蛋疼,去跟豹子比赛跑,又或冲到水里跟鱼比游泳的?
以苏默大明钦差使者的身份,让他下场去跟一个奴隶比拼,这本就是一种侮辱,更是一种不对等的行为。任谁都能看出来,苏默只是个书生文人,他可以派出手下的勇士参战,却没人苛求他亲自去厮杀。兀木尔这个要求,确实过分了。
兀木尔听着四周隐隐的议论,脸上火辣辣的,眼中闪过羞恼之色。挥手强辩道:“我哪里过分了?这篝火大会本就是男儿较技切磋的地方,又不是真个上战场,说什么对等不对等?除非苏钦差自承不是男人,那自当另有别论。当然了,如果他直接认输也是可以的。不过去需要跪倒在我伟大的汗王面前,大声承认明人不敌我蒙古的勇士。”
他这话一出,四下里众人都面面相觑起来。这上升到两个种族间的荣誉问题了,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嬉戏了。毕竟,谁也不想被族人认为是背叛者不是。
图鲁勒图涨红了脸,秀目圆睁说不话来。憋了一会儿才恨声道:“你真无耻!”
兀木尔转过头去不理,只看着苏默冷笑。
苏默毫不惊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在链奴身上转了转,忽然轻轻咦了一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公子,万不可中计。那是那个凶悍的罗刹人!便化成灰我也忘不了。”正想着时,身后庄虎和唐猛忽然挤了过来,脸色苍白的急声说道。
啊,想起来了。我就说嘛,总感觉这傻大个儿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呢。苏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气。
穆斯!当日葬魂谷下一战,就是这个巨汉只一击便让庄虎和唐猛昏了过去。也正是因为当时只顾着防备他,才让老和尚嘉曼得以接近自己,最终引出了后面万里奔逃,偶入秘境种种不可思议之事。
却不想,这个傻大个儿竟会出现在蒙古王庭这里。
“是他,对,就是他,那个该死的异教徒,该下地狱的猪猡!他不但让忠诚的佛朗西斯科使徒受辱,也亵渎了伟大的主人!杀死他!不,活捉他,然后把他送上火刑柱!”
刚刚挤过来的佛朗西斯科使徒一进来,便听到了最后一耳朵,急忙抬头看去,顿时便跳脚大骂起来。
要知道,那天不单单是庄虎和唐猛吃了个大亏,弗朗西斯科使徒更是丢了个大人。他,被生生一声吼给吓晕过去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绝不能忍啊。
当然了,若是只有佛朗西斯科大人自己遇上,第一时间要做的事儿就是有多远跑多远。这个狂悍的野蛮人简直属于非人类,那如同野兽般的吼声,之后无数个夜晚,都让佛朗西斯科大人噩梦连连,夜不安寐。
但是眼下,这里可是有着魔神大人无数的手下,正是伟大的佛朗西斯科使团报仇雪耻之时啊。所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机智如佛朗西斯科使徒大人,如何会错失如此良机?所以他当场就尖叫了起来。
只是他唯一忘了先验证一件事儿了,那就是:魔神大人自己是怎么想的,伟大的魔神大人以及他的无数的手下,究竟有没有把握战胜对面这个野蛮人呢?
好吧,必须得承认,在被魔神大人无数次的打击摧残后,佛朗西斯科使徒早已膨胀到无可限度。
这个世上,会有人是伟大的魔神大人的对手?有吗?谁配?说笑呢吧。
苏默就捂脸了。抬起到一半准备去捂这货嘴巴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自己摊上了这么个奇葩的使徒,作为主神大人还能如何呢?
拖时间?母兔兔啊,计是好计,奈何咱遇人不淑啊。哎呀,对了,回头得再问清楚,那种闷倒牛的花儿还有没有。那可是妥妥的好东西啊!
一朵就让人浑身无力,只想睡觉…..哎呀,那绝逼是居家旅行、偷香窃玉……呃,防身保命的无上神药啊。
咦,我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了?回来,赶紧回来,先应付眼前这个傻大个儿才对。
苏老师微不可查的抹了把嘴角,将嘴角某些不雅的亮晶晶不动声色的拭去。
果然,对面原本还有些开始迷糊的链奴,在佛朗西斯科的尖叫声中激灵灵打个冷颤,猛然睁大双眼,瞬间看了过来。
待到努力看清对面几个人的形象后,忽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那铜铃般的眼睛越睁越大,直到目眦欲裂的程度。虬须满结的脸上,也露出狰狞仇恨之色。
下一刻,忽的双手用力的捶胸,仰天嘶吼起来。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嚎叫,又如同震天的闷雷排空。
凶手!那些杀死主人的凶手!终于找到他们了!穆斯这一刻彻底血红了双眼。这个天生忠诚的维京勇士,发誓今天再不叫他们跑掉,一定要杀死他们为主人报仇!
所有人,包括兀木尔在内都面色大变起来。链奴的疯症发作了!怎么会这样?怎么单单会在这个时候?这可如何是好?
“来人!快来人!调金帐卫来,调金帐卫来!”达延可汗当机立断,豁然起身急声大叫道。
这个链奴的恐怖,当日他们可是亲眼目睹过。那简直如同魔神般的手段,生撕活人直如屠鸡宰狗一般。一旦让他爆发出来,今晚上在场的人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该死的兀木尔!他简直是昏了头了!竟大胆一至于此,回头定要重重治罪才是!
达延汗恨恨的想着,全忘了方才他也在算计着,准备让这个恐怖的链奴,给苏默等人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来着。
“吼——死!”仰天长啸的穆斯,吼声戛然而止。下一刻,嘴中忽然蹦出一个简单的汉语音节,双足发力,带着震天介的铁链碰撞之声,猛的向苏默这边扑了过来。
“不要!”
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不约而同的响起,喊得却是同样一个词汇。达延汗为的是自己的闺女,兀木尔为的是他自己,而另一个声音却是图鲁勒图的。这个可爱的姑娘,却是为的自己的情郎。
而在喊出不要的同时,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同步向前迈出,娇小的身躯努力的伸开双臂,勇敢的将爱人护在了身后。
这一刻,苏默如遭雷噬,浑身不可自抑的猛然一震。这一刻,再也无法抗拒的印入了他的心底、他的灵魂,无法磨灭,生死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