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听了云老汉的话,却脑子忽然像是被点拨了似的,眼睛一转,就护着云娟儿:“娟儿,有娘在,谁也别想赶走你们。”
“娘!”见陶氏忽然出声,云梅儿吓了一跳,她怕陶氏坏事,忙拉了下她的袖子。
陶氏却没理会她,继续道:“娟儿,我苦命的闺女,你甭听你爹的,要把你赶出去,先弄死我!”
云老汉被陶氏气得直跺脚:“你……你这个婆娘,你知不知道她们都干了啥?
这个家,容不下她们了!”
陶氏却梗着脖子道:“咋的,娟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我心疼!
两个孩子眼皮子浅,犯了错,可东西都退回去了,老大要是还消不了气儿,任打任罚。
老大媳妇被桃枝儿那丫头给撞流了孩子,咱们也心疼,可桃枝儿也不是有意的。
左右桃枝儿和柳枝儿都在这儿,族长和里长也都在这儿,你们说该咋处置这两个丫头,就咋处置。”
江桃枝儿一听陶氏这话,就气得浑身发抖。
因着她就是把赵氏撞得流产的罪魁祸首,两个押着她的农妇并不敢掉以轻心,一左一右地拽着她。
她一面挣扎,一面红着眼尖叫道:“是我小姨和我姥逼迫我俩去偷的。
要是我俩不偷,她们就不给我们饭吃,还要卖了咱们姐妹!”
江柳枝儿也顾不得了,也跟着江桃枝儿指正陶氏和云梅儿:“里长,大姥爷,各位爷爷叔伯,桃枝儿说得对,不是我们两姊妹眼皮子浅,实在是被逼迫的。
逼迫咱们的人,就是我姥和我小姨。”
“放你娘的狗臭屁,满嘴喷粪,老娘啥时候逼迫过你们?
杀千刀的小娼妇,自己个儿偷东西,被人堵住了就赖在长辈的身上,给你们能耐得。”
云梅儿也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要不是咱们家养着你们,你们就讨口去吧,还不知道会被那个破皮无赖给霍霍了,卖到窑子里去做皮肉生意。
养不熟的白眼儿狼,爹,赶她们走,咱们家不养喂不家的狗!”
“够了!”
越骂越难听了,里长脸色难看地出声阻止了陶氏母女继续骂下去。
陶氏讪讪地道:“村长,你们可别听那两个丫头片子瞎说。”
云梅儿也道:“就是,她们这是在栽赃,我和娘可没指使她们。你说是不是,大姐。”
说完,云梅儿就看向云娟儿,对上她满是威胁的眼神,云娟儿痛苦地点头:“是……”
她不能被赶走,赶走了就没活路了。
江桃枝儿和江柳枝儿看到自己的亲娘就这么认了,就这么任人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震惊和害怕之余,就剩下浓浓的恨意了。
里长冷笑道:“你们啥人咱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清楚的,云梅儿是为了啥被除族,大家伙儿心里明镜儿的。
现在想来立牌坊,晚了!”
接着,他就转头问云守光:“守光兄弟啊,这事儿,你心里有个啥成算没有,放心了说,咱们今儿来,就是来给你们一家主持公道的。”
提起除族的事儿,云梅儿的脸顿时就红了,回到老云家,使唤了两天云娟儿,她就把自己个儿被除族这事儿给忘了!
她想要辩驳几句,却被族长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吓得不敢开口了。
云守光面色难看地道:“桃枝儿和柳枝儿的话,我信!”
“老大,你咋能信她们呢?你娘和妹子并没逼迫她们。”
云守光极为痛苦看向云老汉,他虽然早就有猜测,可是,当直面真相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的会疼。
“爹……我娘在坟里好好躺着呢!”
这一瞬的云守光,总算是体会到云守宗说这话的心情了。
他能迈出这一步,的确是太难得了,可代价,也是惨烈的。
云娇不禁在心里给他点赞。
现在的云守光,还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赵氏差点就没了这事儿,把他给刺激狠了,也让他想通透了很多事儿。
如果孝顺是以不断伤害自己家人为代价,甚至会牺牲他们的生命,云守光想,那就让他的灵魂,死后下拔舌地狱吧。
这样的孝顺,就像是一把尖刀,他越是隐忍顺从,他的妻儿就伤得越深。
“爹,您说这话,就不怕头顶的鬼神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青天白日下说这昧良心的话,您就不心慌么?
昨儿周郎中说起庆他娘没救了,让咱们准备后事,可咱们偏生求了一夜的祖宗神明,到底是给孩儿他娘求来了一线生机。
周郎中再来诊脉的时候,就道有救了。
爹,这神明,真的在看着呢。”
云守光说完,其他人就议论开了,都在说昨儿晚间帮着求祖宗,求神明保佑赵氏的事儿。
听得云老汉和陶氏心里发虚,大业朝的人本来就敬畏鬼神,这种风气乡下更胜。
见云老汉和陶氏被吓住了都不敢吱声,云守光的声音就更冷了:“爹,我们一家人昨儿晚上刚进院子,就听到咱们屋里的动静不小,当时堂屋的门可没关,您老敢说您没听见?
爹,您也甭想着骗我,这往后,您说啥我也不会听了。
是,我娘临走前儿是让我照顾好您,我也一直谨记着,由着陶氏磋磨我的妻儿。
直到昨儿,我才明白,我要是再这样下去,你们上房,得把咱们家一个个的啃得骨头都不剩。
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我娘在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
爹,我娘走前儿,何尝没有嘱咐你照顾好我和老二?
可您呢?
算了,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该做的我们这一家人这些年也做够了。
我的花儿,也被你们卖了。
这从今往后,咱们就一刀两断吧!”
云守光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将话说得这么顺溜。
这些闷在他心里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话,今儿一旦全说出来了,他就像是卸下了肩膀上压着的大山,整个人一下子就轻松起来,感觉背脊都直溜了不少。
这些年,每次妻儿被磋磨狠了,他都有过这样想法。
他也是人,也有私心,唯独他性子太软弱了,每次这种念头一冒头,就立刻给压了下去。
他的改变,跟云守宗一家人回来还是有很大关系的,毕竟,跟着老二干之后,他们家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这村里的人,也越来越尊重他,谁见了他都会叫一声云大哥,云大爷,现在叫他云大老爷。
他被陶氏弹压下去的自尊心,还有脊梁骨,也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挺起来了。
若是换成没有分家前的他,即便是赵氏真的没了,他或许,还是不敢将这番话给说出来。
云守光不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也正是因着他懂,他明白,心里才越发地感激云守宗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