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府。
一轮孤月,一壶酒。
黑衣人刚刚翻过墙头,看见眼前的一幕,不觉愣住。
“大半夜的不睡觉,过来喝一杯?”龚岚笑眯眯地举了举杯子。
“你……知道我会来?”黑衣人迟疑了一下才道。
“本来不知道。”龚岚一耸肩,很无辜地道,“刚刚听说摄政王府闹刺客,巡街的禁军过去了大半,本公子就琢磨着,去厨房拎了壶酒,到这里莱等。这不……就等到了嘛。”
“……”黑衣人半晌无语。
“怎么,以为本公子这个京城令是真的只吃饭不干活的?”龚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只是不擅长破案,不擅长刑律,所以需要常溪元替他处理公务,但是这种简单的声东击西,他这个曾经当过梁上君子的江湖人玩得比刺客还熟好嘛。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拉下了脸上的面巾。
“哟,不愧是双生子,真长得一模一样啊。”龚岚摸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又指指桌上的酒壶,一脸诚恳道,“真的不来一杯?”
“龚岚,你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何必困在官府,做这什么劳什子的京城令?岂不可笑。”汪天直缓缓地说道。
自古以来,江湖人投身官府虽说让同道排斥,但也并非没有,尤其乱世的时候,多少大好男儿保家卫国义无反顾,名留青史供后人瞻仰。然而,前提是——武官。
像是龚岚这般,堂堂高手榜上的人物,有名的少年英侠,要是和顾宁那样去从军也罢了,可他居然做了京城令!
文官!负责维持京城治安的文官!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龚岚望天翻了个白眼,只想说京城令怎么了,好歹京城令偶尔抓个犯人还是需要点武力的,而那位摄政王原本想让他做的是户部尚书啊!正二品的文官,六部之首!
“怎么,没话说了?”汪天直冷笑。
“那么,你就是为了自己来的?”龚岚叹了口气道。
“我们兄弟和青城观有私怨,不可以吗?”汪天直一抬下巴。
“跟青城观有私怨?”龚岚的神色有些古怪。
“对!”汪天直道,“既然遇见青城观弟子,自然是要杀的,江湖事江湖了,这是规矩!”
“跟你们同在高手榜上真是耻辱。”龚岚摇头。
“你说什么?”汪天直怒道。
“耻辱啊耻辱。”龚岚翘着二郎腿,满脸的鄙视,“喻明秋在京城三年了,也没见你们兄弟找人家麻烦啊,也是,打不过嘛,这柿子也要挑软的捏。你可别说因为喻明秋是官,你们是民之类的理由,玄玉可是我奉天府大牢的犯人,这杀官和杀犯都是对官府的挑衅,没差别的。”
汪天直原本想说的话也被堵了回去,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咒骂道:“牙尖嘴利!”
“那是,本公子一向牙口好!”龚岚故意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找死!”汪天直干脆不跟他斗口,直接扑了过去。
“哎哎,你仗着高手榜上排名比我高就想欺负人?”龚岚身子往后一仰,长剑贴着他的面门掠过,他却顺手将杯里的酒倒进嘴里。
汪天直一声冷哼,但行动分明表示了,就是欺负你如何!
“白痴。”龚岚是坐不住了,身子像是一片薄纸一般从剑锋边上飘了过去,右手衣袖滑落一把匕首握在掌心。
双星剑客联手,龚岚是要顾忌三分的,可现在只有汪天直一个人,高手榜上五名的差距实在算不上什么。毕竟高手榜的排名是按照硬实力计算的,可除非是像当初顾宁和许擎空殿前比武那样划定范围,不能逃跑不能用计只能硬拼,真正江湖上上的争斗哪有这么一板一眼。
汪天直最倒霉的是,遇见的若是排名在他之下的其他人还好,可偏偏是龚岚——比武硬拼龚岚确实打不过他,可龚岚的轻功在高手榜的人里绝对能排前五,打不过又如何,汪天直的武功也没高到能碾压他,打不过,躲得起呗。
“你不觉得丢脸吗!”汪天直看着像只燕子一样满院子乱窜的龚岚怒吼。
“你找一个文官打架才丢脸好吧!”龚岚站在一根笔小指还细的树枝上理直气壮地反驳。
“你……”汪天直气急,“你除了嘴巴厉害,还能干嘛!”
“还有轻功厉害,能放你风筝啊!”龚岚狂笑。
“大人!”就在汪天直想骂娘的时候,院子门口传来常溪元冷静的声音,“按照您的吩咐,犯人已经带到。”
“很好。”龚岚避开三剑连环,落到他面前。
汪天直看过去,不由得整个人都一僵。
只见常溪元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衙役压着五花大绑的汪天朗,两把出鞘的刀交叉架在他脖子上,一动就是人头落地的模样。
“你想怎么样?”汪天直道。
“咳咳。”龚岚干咳了两声,回头道,“你俩看好了啊,他动一动,你们不用别的,就咔嚓一下就好了。”
“是,大人!”两个衙役大声应道。
“……”原本想扑过去抢人的汪天直脚步一下顿住了,许久才骂道,“卑鄙!”
“上梁不正下梁歪嘛。”龚岚很无所谓地耸耸肩。
身后的常溪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上梁不正下梁歪?谁是上梁?摄政王妃吗?
“是嘛?本妃怎么觉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墙头上传来带笑的声音。
“见过王妃。”常溪元吓了一跳,赶紧下拜。
“不必多礼,小心点儿刀,这么死了就冤枉了。”秦绾坐在围墙上笑。
两个衙役赶紧停住了下跪的动作,但那抖动的刀尖已经把汪家两兄弟都吓出了一声冷汗。
秦绾从墙上一跃而下,看着龚岚的眼神有点儿让人发毛。
“干、干嘛?”龚岚抖了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蛇盯住了的青蛙。
“的确不是光吃饭不干活的。”秦绾笑道。
龚岚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大怒:“你早就来了,居然看着我被他追着砍?”
“又砍不到。”秦绾一耸肩,轻描淡写道。
在这京城,保证能弄死龚岚的只怕只有一个武功高又同样擅长轻功的慕容流雪,其他的,要么是很难逮住他,要么就是能追上但打不过的,比如苏青崖。当然,如果是苏青崖,一把药粉过去就搞定了。
“真不知道李暄怎么受得了你的,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可怕的女人吗?”龚岚道。
“大概没有了。”秦绾倒是很认真地回答他,“因为我卑鄙他无耻,我们是狼狈为奸。”
“……”龚岚哑口无言。你难道不应该说是天生一对吗?然后我就吐槽你们是狼狈为奸,现在你把我的台词说了,让我说什么啊摔!
常溪元很淡定,两个衙役不得不淡定。毕竟龚岚当了三年京城令,奉天府的人没少见他和摄政王妃吵架,虽然从来没吵赢过就是了。
“汪天直?”秦绾转过身来。
汪天直手里的剑横在胸口,一脸的戒备。
“为什么要杀玄玉?”秦绾背着双手,淡淡地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本妃可以让你们兄弟死得痛快些,然后入土为安。”
“王妃娘娘……”龚岚黑线。这是问讯吗?不说咬死说了也要死,谁还会招啊!
“闭嘴!”秦绾瞪了他一眼。
龚岚废了汪天朗的武功,遮蔽一剑把人杀了还过分,简直是仇深似海,就看汪天直费心来救汪天朗,就知道他们兄弟情深,那么秦绾绝不会给朋友留下这种后患,双星剑客,必须死。
“当然,你可以不说,但是本妃绝对会让你们知道,有时候,死是一件最幸福的事了。”秦绾冷笑。
“怕你?”回答的竟然是刀口下的汪天朗,完全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口气,“兄弟,你走!我气海被废了,出去也没意思,走!”
“你们竟敢!”汪天朗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瞪着龚岚,“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竟然用邪魔外道的做法!”
“我是官,你是贼,讲什么江湖规矩?毛病!”龚岚嗤笑道。
昔日的梁上飞燕本来也说不上是什么名门正派,会去客串神偷的人,周身多少带着几分邪性,要不然也不能和了秦绾的脾性。
远远的,禁军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汪天直把剑握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内心挣扎许久,又看了汪天朗一眼,终于一跺脚,打算先逃离再图后计。
“站住。”龚岚闲闲地道,“本公子好像刚刚才说过,你动一动,直接砍死了事。”
“你!”汪天直猛地转过身来。
“……”这回,连秦绾都沉默了一下,随即由衷道,“龚岚,你若是个女子,我肯定不是你口中最可怕的那个了。”
“可惜我不是。”龚岚白了她一眼。
“王、王妃?”两个衙役心惊胆战地叫了一声。
于是,这犯人究竟是能砍还是不能砍?
“奉天府的事,听你们龚大人的。”秦绾道。
“是!”听到了肯定的回答,衙役像是吃了定心丸,手也不抖了。不管怎么说,手里的也是犯人,就算判个秋后处斩,也没有京城令私下把人拖出去杀了的道理,可龚大人想一出是一出,把刀架在犯人脖子上当人质威胁劫狱者都想得出来,他妈小小的衙役不过是拿俸禄养家糊口的人,绝不想背黑锅啊。如今有摄政王妃作保,才让他们真正放下心来。
反正摄政王妃同意可以杀的。
“拿犯人当人质的是龚大人,这锅本妃可不背。”秦绾撇嘴。
龚岚扶额,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了才和这女人有段孽缘?京城令好歹还不用天天见面,真佩服沈醉疏,在摄政王府怎么能呆的下去!
“汪天直,你要想好了。”秦绾微笑道。
“走啊!”汪天朗大喊。
也不知道龚岚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居然一直没点他的哑穴。
“晚了。”秦绾轻飘飘地道。
汪天直豁然一省,待要转身,却见墙头又多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贵公子。
“听说,你和我青城观有仇?”喻明秋歪了歪脑袋,声音很平静,带着他独有的那种软糯的音质,丝毫不见杀气。
汪天直咬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
秦绾就算不在乎杀犯人,可也绝不甘心在问出口供之前就把人杀了的,所以,什么人质,不过是拖延的借口,目的就是为了能万无一失的活捉他!
“来吧。”喻明秋翩然落地,出鞘的渊剑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清冽的剑锋上隐约泛着气,“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有胆子对我那不成器的师弟出手,让我来掂量掂量你的斤两。”
“……”出现在墙头的玄玉道长刚好听到这句话,顿时浑身黑气直冒。
“哈哈哈哈……”龚岚抱着肚子狂笑。喻明秋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这到底是在黑谁呢?
秦绾一咬嘴唇,把笑声憋了回去。龚岚笑得太厉害,她再跟着笑的话,好像不好……
然而,就看看这一群不省心的,何止她和李暄狼狈为奸,分明他们全是一丘之貉,所以才能走到一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