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苏湘,一样的道理,他宴霖的女儿,也不能流落在外,更不能是苏家的。
苏湘微微一怔,他的言外之意她听懂了,但这个认亲来的太突然,她还没有准备好,也还没来得及想。
从一开始,她就是奔着追查自己被毒哑的原因在追查,后来,当她手上的线索越来越多时,她想的也是证实自己的身世。
至于宴家……
宴霖一直望着她,也在试探她,他亏欠了她太多,不舍得逼她。
苏湘微微笑了下,转开了话题道:“那么沈家的老宅呢?”
在误会解开前,宴霖憎恨沈烟的背叛,可沈老夫人救了他,他会收回沈家的产业吗?
宴霖沉默了下,摇摇头道:“没有。”
苏湘眨了眨眼睛,她猜测宴霖买回来的可能性很大,怎么没有呢?
宴霖道:“叶家宅子烧毁的时候,叶家也受到了牵连,那家买主就又低价转让了,新的买主就不清楚了,听说是个台湾人。”
苏湘点了点头,心里略微遗憾。一个话题结束,两人都没什么话再说,枯坐在那里,苏湘轻轻挠了挠眉梢,总要说点什么的吧?
如果说,她现在就开口问她晚上住的房间,对他来说,是不是逃避的太明显?
这时候,宴霖抵着嘴唇咳了一声,他先开口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后,你就带了一份宫廷豆腐来找我,问我对这道菜有没有什么看法。”
“那时候,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也不喜欢别人对我问东问西,就随便打发了你。”
“那道菜,是我教给沈烟的。”
苏湘淡淡的笑了下,跟她想的差不多。在苏家的那段时间里,沈烟很喜欢在厨房,可她翻来覆去的做那几道菜,也就只有那几道的味道是特别好的,别的就一般般了。
她也记下了所有那些菜的味道,以至于她后来在别的饭店再吃同样的菜式,都觉得差了很多。
苏湘道:“那些菜真的很好吃,我妈妈那时候吃了不少吧?”
宴霖笑了,目光微微放远,坚硬的脸部线条多了几分柔软,那是一个男人在回忆属于他的甜蜜时才有的表情。
他道:“是啊,她贪吃,却不爱做饭。我们两家父母都要忙工作,沈姨就吩咐她照顾我,给我做饭,结果就是她烧裂了一口锅,被沈姨念叨了一天,说不会做饭的女孩子嫁不出去。”
“后来,就是变成我做饭给她吃了。她说,如果我不学美术,做个厨师也不错。”
那个时候两个孩子爱得浓烈,她爱笑喜欢黏着他撒娇,至今记忆中,还留着她软软的又霸道的宣言,她说:你的画可以卖给别人,但是做饭只能做给我吃。
苏湘的手指放在膝盖上,被宴霖脸上的回忆甜弄得勾了勾手心,心里甜的发痒。
从她见到宴霖的第一面起,他就是个没什么表情的人,像是带着一个面具,他话不多,拒人于千里之外,很难把那时的那个人与现在眼前的这个人联系起来。
她想,从前的叶承是个多情的温柔才子,苏明东把他变成了一个冷酷绝情的男人。
苏湘道:“所以,当你不再画画了,你就开了枕园,真的做了一个厨师。”
宴霖抿了下嘴唇,拿起茶水喝了一口,似乎在回避着什么。
苏湘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叫他宴老板,声音到了舌尖上又吞了回去,可她叫不出别的什么称呼,便干脆省略了说道:“你给她做饭,她给了你别的作为回应。那件旧背心是她做给你的吧?”
宴霖点头承认,苏湘道:“虽然你以为沈烟背叛了你,你恨她,可你却还是把她放在了心底。”
“你开枕园,不只是取了高枕无忧这个寓意,还因为枕字,有沈字的一半。流水无情,树木有情,流水无根,树木有根,她是你心里的根。”
“我想,沈老夫人就是因为看到你还留着她的旧物,才没有把真相告诉你。”
“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如果你回来带走沈烟,你要带走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我,那么大家可真是都要死在一起了。”
她唏嘘的叹了口气,宴霖苦笑了下,苏湘看了看他,又道:“所以,这个误会,不会成为你们之间的嫌隙的,是不是?”
“我想,我妈妈她当初逼着老夫人答应她的请求,就不会生气后来造成的误会。”
沈老太太与宴霖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但沈烟的死,在两人心里多少留下了遗憾。苏湘不希望他们之间那种相依为命的情感被破坏了。
沈烟已经死了,但是活着的人,要把那份缺憾弥补了,而不是变成罅隙。
闻言,宴霖微微一怔,看向苏湘的目光变得欣慰又有些激动,她是个跟沈烟一样通透的人,竟然连这个也看到了。
沈老夫人救了他,一直照顾着他,那份恩情他无以为报,可在沈烟这件事上,他心里有了个疙瘩。
他恨了她二十多年呐……现在只剩下了心疼。
宴霖从苏湘的脸上好像同时看到了两个人,他的声音微微沙哑说道:“你真的像她,脾气也随了她。”
苏湘笑了笑没有否认,其实她只有这双眼睛像她,至于脾气,应该也是不像的吧。
沈烟为了爱的人,连自己都不要了,她能不能做到这么真,她不知道。也许,只有在同等的深爱下,才能够做到浑然忘我吧。
叶承可以为了沈烟不要命,那么沈烟回报给他的,也是她的命。苏湘不知道自己的命里面有没有这么个人,所以她不知道。
至于她能够看到宴霖心里的疙瘩,完全是因为她在是个哑巴时,造就的敏感。
宴霖沉沉的叹了口气,用力的握了下手指,低低的说道:“我宁愿,与她同生共死。”在他看来,至少轰轰烈烈了一场,靠着仇恨活下去的生命,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苏湘道:“可是,她希望你活着。就算两个人分开了,但还在一片天空下。”
她轻淡的笑了下:“如果你们都死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
如果在荒坟地,没有沈烟的狠心决绝,那么关于叶承与沈烟的故事,结局就改变了,也就没有了她苏湘。
曾经,她恨过为什么她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但这个心结打开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是因为不相爱生下的她,她不是多余的,也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宴霖望着面前那双与沈烟一模一样的眼睛,那是他的女儿。一想到这个认知,他就激动,心里缺憾的疼痛就缓解了。
两人相视而笑,此时的沉默不再会觉得尴尬,窗外的夜色渐渐浓稠起来,屋内的橘色灯光温暖。
宴孤照顾老夫人睡下,从侧厅走过来,嗒嗒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宴霖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夫人睡了?”
宴孤点点头说道:“吃了药睡下了。”他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夜,说道,“都这个时间了,先去吃晚饭吧。”
苏湘在酒店的时候因为紧张就没怎么吃早饭,过来后又一直在说事情,午饭都跳了过去,此时一提醒餐饭,就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宴家有下人准备晚餐,一早就备好了,只是因为这边气氛太凝重,没敢过来打扰。
宴家很大,但是人很少,老夫人在休息,一张大桌就只坐了三个人。桌上摆了几道地道的中式菜,麻婆豆腐,糖醋带鱼,红烧排骨,耗油生菜,蘑菇鸡汤。沈老夫人反对铺张浪费,餐桌上的菜一直都不多,就算宴霖父子回家也只是多两个菜,他们也早就习惯。
此时,宴霖看了看那几道家常菜,微微皱了下眉头,他招待自己女儿吃的第一顿饭,怎么可以就这么几个菜,叫来了厨娘让她再去弄几个来。厨娘看了眼苏湘,马上答应着下去做了。
宴霖对着苏湘道:“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亲自给你做。”
虽然还没改口叫人,但是意义上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苏湘是第一次以家人的身份与他一起吃饭,就接受了宴霖多做几个菜的好意。她点头笑道:“好啊。”
一起吃饭,但是话都不多,宴霖只问了苏湘喜欢吃什么,苏湘便回答了,晚餐过后,宴霖想到大家一起说了那么多,都觉得累了,也就没再拉着苏湘继续聊天,带着她去了客房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
说起来,他留下苏湘是为了照顾沈老夫人,可其实都是一直在陪他说话。也因为那些聊天,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苏湘洗过澡,站在门口看这个陌生的中式客房,上午她才从带着马来风情的酒店客房出来,感觉像是做了场梦似的。
手机叮的响了一声,苏湘走过去拿起手机,傅寒川发过来的消息,他说:送过来的衣服合适?
苏湘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睡衣,这是她进房间后,下人送进来的。她还以为是宴霖找人给她准备的,竟然是他送过来的。
酒店那边发生偷盗案,为了不破坏现场,傅寒川没动那边的东西,直接买了新的衣服送去宴家,从里到外,从睡衣到明天的替换衣物。
苏湘走到沙发跟前,翻了翻那些衣服,还都带着标签。进去洗澡时忘了拿胸衣,她拿起袋子里还没取出的胸衣,看了眼上面的尺码,脸色发热。
他连尺码都一清二楚,一点没差。
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嗒嗒的按:还好。
傅寒川看着发过来的极简的两个字,就这么多?
他将电话打了过去,说道:“款式什么的,都喜欢?尺寸也都合适?试穿过了?如果不合适的话,现在商场还没关门,来得及去退换。”
说那么多,无非就是要拉她出去。苏湘握着手机,说道:“还好。”
两人说着话时,苏湘转头又看了眼床尾摆放着的衣服,那边也是一整套的,想来,这是宴家这边备下的,尺寸偏大了一号,她就拿了另外一套。
她还以为去置办的人不知道她的尺寸,就买了两个号码的。
傅寒川不知道内情,对苏湘分外简短的两个字以为她在害羞。
什么都瞧见过,还摸过了,害羞什么,傅寒川对着宽大的床铺扫了眼,趿着拖鞋走过去,靠着床靠坐躺下,慢悠悠的说道:“我是按照你几年前的尺寸买的,谁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穿。”
还有完没完了,苏湘瞪了眼手机道:“你要一直说下去吗?”
傅寒川不逗她了,换了张一本正经的脸,说道:“我现在住在另一间套房。另外,我已经报了警,警方把那间套房封锁起来,把酒店的监控也调走了,不过还不能马上有回复。”
马来的警方办事效率不算快,更没有国内警方对外国人的那种热情友好,若不是傅寒川这种身份的,还能再推三阻四一点。
苏湘点了下头,意识到傅寒川是看不到的,便嗯了一声,在床尾坐下,傅寒川听着她静静的呼吸声,想她今天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一下子还缓不过劲来,就不指望她能多点劲头多说几个字了。
他说道:“马来这个地方,偷盗案件不少。不过很多都是直接盗取钱财,或者贵重物件。”
“叶承在还没完全声名大噪的时候就消失了,他的画没有名家的画作那么值钱,一般小偷的话,没有那种欣赏眼光。那么那个人掉包那幅画,就不只是偷盗这么简单。”
因为没准备在这边停留很长时间,所以两人带来的物品都不多,不过,两人的笔记本电脑都放在酒店,并没有丢失。
如果是普通小偷,又不懂得欣赏艺术品的话,就算看到那幅画,也只会以为是他们在这里买的观光纪念品,毕竟很少人会带着一幅画出来玩的。那么相对来说,笔记本电脑的价值就更加直观了,就算要偷,也会偷电脑。
而这个人不但偷了画,还用了另一幅画来掉包,说明那个人知道他们拥有这么一幅画,而且还知道尺寸,包封的不让人察觉。
“你觉得,这个人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又是什么时候下手的?”
苏湘也在想这件事,画从北城带过来,在湘园的时候,她还拆出来看过,隔了一个晚上她就上了飞机。那个时候,画一直在她的手上,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
她道:“我们昨天到了酒店以后,下午出去过一趟,回来后就一直在酒店。那个人要下手的话,那段时间最为合适。”
他们出门以后,房间里没有人,如果那人偷到了门卡,就有机会进去,而且还有时间完成掉包。
傅寒川笑了下道:“你跟我想的一样,所以我让警方着重调取昨天中午那段时间的监控。不过……”他的话音一停顿,问道,“你就没有怀疑过祁令扬吗?”
她回答的那么快,一点都没提到祁令扬,这让他不是那么愉快。
苏湘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怎么问了这么个傻瓜问题。
祁令扬是陪着她一起去画廊的,也知道关于叶承的那些事。更知道她见过这幅画,如果他掉包了,她也能仔细的说出来,这么做又何必?
于是苏湘反问道:“你怀疑他的依据呢?”
傅寒川握着手机,对她这个反问语句更加不愉快,板着脸道:“他跟着你东奔西跑,陪着你来找宴霖的人却是我,他心里不舒坦了,想制造点事端。”
“你们共处在一个屋檐下,他完全有机会这么做。”
“此外,他为了阻止我查找真相,不是还藏起了苏家那一家人,妨碍我找他们?”
苏湘对此无话可说,她道:“但在这件事上,他不会这么做。”
祁令扬会妨碍傅寒川查她的事,但是不会阻碍她寻找真相,他知道这件事对她的重要性,所以在知道她要跟着傅寒川出来的时候,他都没有阻止。
苏湘道:“我倒是觉得,掉包画的人,跟挖坟的人是同一个人。”
“这两件事间接直接都与我们有关,不像是巧合,而是对着我们而来的。”
宴孤一开始对他们的怀疑没有错,好好的存在了七八年的坟墓却突然遭到盗挖,在傅寒川找过以后就出事了。而在他们来到吉隆坡以后,姜花图就变成了扶桑花。
只是这个人,是在阻止她找到真相,还是别的什么用意?
但知道她这个秘密的人,没多少人,就连傅寒川,也是在飞机上她告诉了他的。
苏润吗?
他得到了五百万,又这么恨她,可以找人给她制造事端,但祁令扬担心他对她不利,一早就对他防范起来,现在人还被关着,他没有这个机会。而且,现在苏润一无所有,就只剩下靠卖消息得到的那点钱,要他花大价钱找人做事,他能舍得?
两人正说着话时,门口传来敲门声,苏湘转头看了眼,对着手机道:“有事,先挂了,一切等明天再说。”
说完,她先挂断电话,走到门边去开门,只伸出去一个脑袋,身体躲在门后。
宴孤站在门口,苏湘有些惊讶,问道:“有事?”
宴孤依然是一张板着的脸,即使家里突然多了个人,他的脸上也没什么波动。他道:“老夫人醒来了,听说你住在这里,想再见见你,苏小姐方便吗?”
苏湘点了下头:“当然可以的。”她本来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留下的,“你等一下。”
她关上门,去换了衣服。
老太太腿脚不便,住的房间在一楼的一个侧厅,苏湘随着宴孤走到她房间,老太太坐在床上,柜子旁边放了一碗粥,还在冒着热气,看样子没动一口。
苏湘走进去,唤了一声:“老夫人。”
沈老太太见她还在这里很高兴,笑着点点头。家里除了她一个老太婆,没有别的女眷,但看她身上崭新的衣服,连大小都合适,她笑眯眯的看了眼宴孤道:“你办事仔细。”
苏湘转头看了眼宴孤,有些讶异,原来另一套衣服是他去准备的?
可是他那个时候,不是推着老太太去休息了吗?那时候就算到她会住下?
这么周到细致的人,也难怪会成为宴霖最得力的帮手了。
宴孤看了眼苏湘身上的那套衣服,下人买来衣服时,他随便看了眼,但是很肯定不是这个颜色,他道:“这是傅先生准备的吧。”
苏湘抿唇笑了下,点头,沈老夫人撇撇嘴,咕哝说道:“那小子倒是有心的。”
苏湘听得出来,老夫人好像对傅寒川不怎么满意,不只是老夫人,宴霖对他的态度好像也挺冷淡。不过眼下不容她细想,她对着老太太道:“老夫人,您还没吃晚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沈老夫人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外孙女,就想多看看她,苏湘一说话,她就哎哎的答应了。
时间不早,苏湘又陪了她一会儿,等她睡下了才起身出去,期间宴孤一直在房间守着。
苏湘起身时,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铁塔似的高大,腰背挺阔,给人一种压迫感。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很绅士的请苏湘先走,举止间不只是客气,还有些疏离。
这种客气跟疏离,不只是因为陌生感。
两人前后走到走廊,苏湘看着走在她前面的宴孤,有种孤傲的感觉。尽管他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她成了宴霖的女儿,沈老夫人的外孙女,不知他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在这么多年里,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一直都只有他,他们三个人是相依为命的。她突然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静。
苏湘抿了下嘴唇,叫住前面的人道:“宴先生,请等一下。”
宴孤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苏湘走了几步上去,在他跟前停下,她想了下,先问道:“我想问,那座坟墓里,真是沈烟的骨灰吗?”
是不是宴霖把沈烟的骨灰悄悄移了?
宴孤皱眉看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个问题很不舒服,他道:“是衣冠冢。亡者因入土为安,他不会去打扰她。”
原来是这样,苏湘了然的点了下头,不管沈烟怎么“对待”过他,叶承始终都对她存着一份心。
苏湘放心不少,她倒不是怕沈烟的骨灰被移动过,而是担心盗墓的人碰了沈烟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