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客人三三两两的离开,隔壁又一桌起身,椅子在地面上轻轻拖动的声音响起,祁令扬一偏头,就见苏湘站在桌子边上,眨着眼看他,她的手指扶在椅背上,看样子是要拉开那张座椅坐下。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苏湘抱着珍珠坐下,不明白祁令扬那既惊愕又高兴的表情。
苏湘不知祁令扬在这等待的时间里,心情经过了怎样的起伏,她不来,他失望难过,她来,他惊讶又高兴。心里好像装了一只球,泄了气又一下子充盈了起来。
祁令扬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抬手拿起了手巾垫在珍珠的下巴下面,他细心的将手巾卷在她的衣服下面,微微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他以为,她会留在那里……
苏湘把土豆泥拖过来,先让珍珠自己拿着吃,然后才拿起了刀叉自己也吃着,她道:“我跟你说我过,我不吃晚饭了吗?”
……
酒店套房的客厅,餐桌上摆着精致餐点,傅寒川跟傅赢两父子面对面的坐着。
傅赢刚吃了一包米稀,这会儿肚子已经不怎么饿了。
傅寒川一张俊脸挂着难看的脸色,傅赢瞅了瞅他,一脸无辜的说道:“爸爸,是你说我晕机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之前傅寒川教傅赢撒谎说晕机吐了,苏湘过来看时,傅赢肚子正饿着。苏湘未免他肠胃不适便想给他弄粥吃,但是国外酒店要煮一锅米粥麻烦,苏湘便又回了一次自己房间,拿了国内带过来的米稀冲调了给他吃下。
也就变成了傅寒川邀晚餐不成,独自一人吃的境况。
傅寒川睨了傅赢一眼,拿起刀叉,可面对着那一盘牛排也没什么胃口,勉强切下一口。傅赢坐着陪吃感觉无趣,便要下桌自己玩儿去,经过傅寒川身边时,被他一把揪住了手臂。
“去哪儿?”
傅赢道:“出去玩。”来了这里以后,他还没出去玩过呢。
傅寒川板着一张脸,让他坐了回去道:“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不许去。”
傅赢抓了抓小脸,一脸纠结的听着傅寒川切割牛排时,那刀子割在餐盘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傅寒川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眉头微蹙了下,按下了接听键:“什么事?”
打电话过来的是医院医生,说道:“傅先生,刚才那位苏丽怡小姐带着莫先生过来了,说想要换一家医院治疗,这怎么回事啊?”
傅寒川眉头一蹙,冷声道:“换医院?谁允许的?”
“那位苏小姐,她说苏先生一直昏迷不醒,怀疑我们医院有问题,要求转院治疗。”
傅寒川的气息沉了下来,冷声道:“那么莫先生是怎么回事?”
“苏小姐说,当初是莫先生把苏先生送到医院的,所以就要求莫先生帮着她转院。”
傅寒川眉心更加皱紧了些,当初安排苏润在古华医院治疗,就是觉得那里是私人医院,更为隐秘,可按说苏润确实应该醒了,这么多天过去,再这么下去,就要变成植物人了。
“好,我知道了。”傅寒川挂断电话,脸色依然阴晴不定。他想了一瞬,马上致电给莫非同。
莫非同眉梢微挑了下接起电话:“怎么?”
傅寒川冷声道:“为什么要给苏润换医院?”
莫非同听着电话中的杂音只说道:“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傅寒川:“那是我的医院,苏润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一举一动?你看他能动了吗?”莫非同讽刺的说了一句,就听傅寒川压低的声音道:“苏润不可以转院。”
新西兰时间比北京快五个小时,此时莫非同早就已经从医院回来,此时正同蓝理在步行一条街闲逛。
这边是过年时候最热闹的地方之一,真真的不夜天。商铺挂满霓虹灯,麻辣香锅的味道老远就能闻到,一些小商铺门口堆着的小吃香味诱人。蓝理什么也没买,只拿着手机拍人家怎么吹糖人。
莫非同收回目光,握着手机无所谓的道:“那是苏丽怡自作主张,不过我看她急的很,就答应帮她再看看别的什么医院。说真的,你确定你们医院的医生医术高明?可别被一个苏润砸了招牌。”
傅寒川嗒的一下挂断了电话,一张脸更加阴沉了些。他想到了什么,马上给乔深打了个电话过去道:“这几天尤其留意医院那边,有任何事都跟我汇报。”
乔深正跟闵悦真在电影院准备看午夜场,接到电话时愣了下,随即答应道:“是的,傅先生。”
电影院内,乔深把手机收回口袋,把票递过给检票员,顺手接过检票员给的3D眼镜,闵悦真瞧了他一眼问道:“谁的电话?”
乔深攥着眉头,双手掰着眼镜腿开合,以他跟在傅寒川那么多年的经验,他感觉到傅寒川特意打过来的那一通电话不同寻常。
苏润那边一直有人盯着,又是在自己的医院内,这个时候只等他醒来就是,怎么还特意打电话过来交代一声?
乔深想到苏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好又说不上来。他想了想,脚步停了下来,对着闵悦真道:“今晚电影不看了,我先送你回去。”
两人都已经走进内场通道,闵悦真脸拉了下来:“为什么?”
过年一起看午夜场电影,然后等到天亮去爬山看日出,他们订好的约会流程,怎么说改就改了呢?
乔深看着她不悦的脸,轻叹了口气道:“想起来有些事还没做完,明天再看。”
说完了,他便转身要走出去,衣角却被闵悦真扯住了。
乔深低头看了看闵悦真的那只手,闵悦真偏头凉凉看他道:“我答应了吗?”
她翻了翻眼睛,拉住他的衣角先走了出去道:“走,去看看你要做什么大事。这大过年的,你公司应该没什么人吧,我陪你啊……”
……
医院。
闵悦真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看医院大楼,不确定的看向乔深,难道不应该是傅氏大楼吗?
乔深看了她一眼:“走吧。”
一路上,闵悦真就在套他的话,怀疑他要去陪别的什么小妹妹,现在亲眼看到了,就该相信了吧?
闵悦真斜他一眼,嘴上也没饶了他,她道:“谁晓得是不是值班小妹妹无聊了,找你来聊天。”
乔深挑眉看了看她,无语的摇了下头,先跨步走了出去。
深夜住院部走廊安静的很,脚步踩在地面上感觉都能听到回音,阴森森的感觉怪渗人的。
闵悦真做律师的,有时候打刑事案件,见过不少枉死的人,这点儿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倒是听说这古华医院住了不少有钱人,可惜了是半夜来的,若是白天的的话,说不定还能收到几张富豪名片,找她打个离婚官司什么的。
闵悦真四处瞧瞧,乔深看了她一眼,一点没有紧张害怕的感觉。有的小女生来医院,这夜路是完全不敢走的。
乔深道:“不怕吗?”
两人又经过一间病房,隐约听到里面病人痛苦的呻吟声,闵悦真停下脚步,看了看门口贴着的病人卡片,又是一名曾经威风赫赫的商场大鳄,可惜现在已经是风烛残年,苟延残喘。
她道:“有什么好怕的,活人那么可怕都没在怕的,还怕几个将死的?”
乔深唇角微勾了下,想起以前相亲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小女生,一只虫子飞过都能惊叫半天。
嗒嗒的脚步声,两个人的一起响起就不那么单调孤单了,闵悦真回头看了乔深一眼:“谁值得你大半夜也要来看一遭?”
前面走廊的尽头就是苏润所在的病房,门口的保镖一个坐在休息椅上休息,另一个靠着墙在玩手机。
乔深指了下那两个彪形大汉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在病房前停下了脚步,保镖见到来人,站直了身体看了看乔深。
因着乔深一直跟在傅寒川身边做事,所以保镖认得他,说道:“乔先生深夜来访,不知道有何事?”
乔深淡淡的对着保镖说道:“突然想到了就过来看看。”他往病房内别了下脑袋问道,“今天可有什么好消息?”
所谓好消息,当然是苏润有没有醒过,保镖道:“乔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只听从祁先生的吩咐。”
闵悦真看完了门口贴着的病卡,通过玻璃往里面看进去,这里面的人就是苏润?
闵悦真知道苏湘跟苏润兄妹的一点儿事情,当初就是这个人把苏湘跟祁令扬安排睡到一张床上去的,这些年祁令扬一直在找他。如今这么不死不活的,反而吊着人胃口。也难怪傅寒川半夜也要打电话叫人过来看一看了。
闵悦真回过神来时,乔深已经跟那保镖说完话,就听那个保镖说起今天来探视过的人,态度已经从冷傲转为恭敬。
乔深转头对着闵悦真道:“走吧,回去了。”
一起往回走时,闵悦真问道:“这么快就把人给收服了?”
其实乔深也没说什么,只说大家都是为了等同一个真相,为了苏小姐办事。
闵悦真问道:“那你特意走这么一遭,牺牲了一场电影,看出了什么没有?”
乔深面色有些沉郁,他看了眼闵悦真,说道:“想到了一件事。”见闵悦真开口要问,不等她问出来,乔深直接道,“不过不是什么好事。”
到了停车的地方,乔深让闵悦真先上车,自己拿着手机在车外给傅寒川打了电话。
他道:“傅总,我想我能够明白莫先生为何要帮苏润转院的用意了。”
新西兰的某海岸,此时,傅赢正在沙滩玩球,傅寒川站在不远处瞧着儿子,一手握着手机道:“你发现什么了?”
乔深道:“傅总,你回忆一下。苏润从手术后到现在,只有一次醒来的记录,而且是醒后不久就睡了过去。在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醒来的消息了。”
“苏丽怡坚持要转院,指控医院治疗不得力,不如说,她是在怀疑什么。”
“莫先生当初把苏润送来我们的医院治疗,当然是经过考虑的。他此刻答应苏丽怡帮着苏润转院,是不是有别的什么用意?”
……
步行街那边。
蓝理又拍下了一段瓶子画视频,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机。
莫非同手抄着口袋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看她满足的样子,无聊问道:“你只看不买,又把人家的手艺拍下来,不怕别人打你吗?”
蓝理知道他在揶揄她,哼了声道:“怎么可能?手艺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学会的。”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在一家糖果铺子前停了下来。店里几个颜值很高的小伙子在做彩虹糖,只见他们把软化了的糖面又挤又搓的挤出空气,围着的玻璃前面围了几个漂亮小女生,在那叽叽喳喳的讨论哪个小伙子颜值高。
蓝理往前抬了下下巴道:“喏,这种店面,伙计的颜值就很重要了。”
糖果做的再好看,吃到嘴里味道都差不多,但是有现场做糖这个卖点,再加上颜值高的手工艺人,这卖点就更上去一个层次了。
蓝理手抵着下巴,目光在那几个小伙子脸上来回搜寻想着什么,莫非同看她直勾勾的对着别的男人看,比起那几个小女生还直接,他胳膊撞了下她道:“你能不能含蓄点儿,人家不是糖,看你就要舔上去了。”
裴羡有时候讲起他那影视制作,说什么要让观看的女性有舔屏的冲动,那时候莫非同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经过蓝理的现场演绎,他有些明白了。
蓝理被他撞了下,回过神来道:“你懂什么。”
她指着其中一个小伙子道:“你想,如果我那陶艺店,也请几个年轻好看的人去镇店,那么客人不就上门来了?”
蓝理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她不是什么工艺品大师,不用吆喝就有人争相来求取,更没有到拍卖行拍出天价的水平,她只是一个小手工艺人。要到达大师的程度,她还有很长一个过程要挺过去。
可这过程要多久,她不知道,那么她总要在这个过程里把自己的工作室维持下去吧?
蓝理琢磨着道:“你应该知道清明上河图吧?”
莫非同瞧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从小伙子跳到清明上河图去了,这思维跨度也够大的。他点了点头懒懒道:“嗯,知道。”
蓝理若有所思的道:“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拍那么多短视频吗?”
莫非同:“跟清明上河图有关?”
蓝理眼睛一亮,终于有种找到知音人的感觉,她抓着莫非同的手臂,冲他眨了下眼睛。
在莫非同的眼里,她一直是个古怪女孩子,不懂人情世故,我行我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大多时候木讷的很。可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闪亮,小脸红扑扑的,洋溢着非同一般的喜悦,好像有件很大不了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在医院,苏丽怡说着关于苏润的事,又跟医生大吵大闹时,她从头到尾都是个旁观者,一句多余的问话都没,等从医院回来后,她也没再多问过一句,完全置身事外的感觉。
莫非同以为她只是怕事不想趟浑水,现在他明白了,她的心思只集中在她的世界里,只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
莫非同往那小伙子捏着的糖块上扫了一眼,说道:“你打算用陶艺,做清明上河图那样的作品?”
蓝理打了下响指,眼睛更加明亮了些,用力点头道:“没错,就是那样!”
如果有那么一副现代版的街市全景图做出来,那她的作品就上一个台阶了!
莫非同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纯粹的快乐不掺一点杂质,没有悲伤没有忧愁,没有像陆薇琪那样的野心,也没有苏湘那样的隐忍,她的快乐是独一无二的,简单纯粹的……
心脏砰砰的快跳了几下。
两个人对望着,蓝理看他愣愣的看着她,她自己也忽然感觉到体温好像升高了起来,心跳跳的怪怪的,好像她在窑炉里守了一天一夜出来似的又热又窒闷,目光落在自己抓着他手臂的手指上。
指腹下,虽然有层层衣料,但是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硬邦邦的,跟她做陶土的泥巴差不多硬……硬……
蓝理倏地缩回手,小手扇动着空气给自己补氧,一定是这店里人多起来了造成缺氧才变成这样的。
莫非同也清醒了过来,拳头抵着唇轻咳了一声道:“先出去吧,这里人太多了。”
“哦……”蓝理跟在了他的后面,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手指摁了摁胸口,再放在面前,做出一个抓手臂的手势,感觉手心还有那种硬而有弹性的触觉,跟陶土是不一样的……
前面是一家串串店,莫非同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饿了没?”
已经很晚,这个时候正是吃宵夜补充能量的时候。蓝理看了看临街几张桌子,上面的竹签一大把。
她点头道:“也行,就吃点儿吧。”
走进去寻了一张空桌坐下,服务员把点单的单子跟笔给了他们便忙着招待别人去了。
蓝理捏着笔,在那些小吃上看下来,看到中意的就画个圈圈,嘴里说道:“你跟那位苏小姐说安排转院的事情,其实不是真的要转院吧?”
莫非同捏着水杯在喝水,闻言愣了下道:“你听进去了?”他刚刚还以为她全然没留意,一点都不好奇。
蓝理道:“我又不是聋子。”病房里就他们三个人是醒着的,她只是不清楚具体事情而已。
她看着莫非同再道:“你们是为了逼那个嫌疑人按捺不住,先露出马脚,我说的对吗?”
莫非同看着她澄澈清明的眼,淡淡笑了下道:“你倒还没那么迟钝。”随即,他的脸色一板,严肃无比的道,“不过,既然你猜出了这件事,就是跟我一条船上的了。”
“有些事情不该说的不能往外说,不然让那些人知道你,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莫非同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做出事情很严重的样子,存心想作弄下这个小土妞,看看这么木讷的女人能有什么反应。
店里人多,声音嘈杂,蓝理耳朵痒,挠了挠耳蜗道:“你说什么?”
莫非同:“……”不知道她是故意装失忆,还是店里声音太大,倒是恰到好处。
而在同一座城市的某处,阴暗的地方几乎无光,连人影都看不清。两辆车停在马路旁边,从车上分别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十分惊恐的样子。
两人说着话,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似的,都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嘶嘶的带着气音。
“……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要求转院,如果被查出来的话,我在那儿就干不下去了,我求你放过我吧……”
另一道冷酷的声音响起道:“你怕什么?安神药是放在替换药物中的,谁能发觉?”
“你、你可以找别的人做。他们要转院的话,你可以另外找那个医院的人做的,这样说不定还能打消他们的疑虑。”
“呵呵……”那冷酷的声音伴着冷笑,让人不由毛骨悚然,更加恐惧了,只听那人道,“你以为找个像你这么听话的这么简单?”
要收买一个人就要找到这个人的弱点,而且越多人知道就越危险。
更加阴冷的声音响起道:“你要退出,可以啊,你儿子的骨髓移植想要放弃的话,那你尽管退出好了。”
那个弓腰缩背的人立即摇头:“不要啊,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求你不要……”
“嗯?”只一个鼻音,便透着更加阴冷的威势。
“我做,我做……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不能够转院,继续留在古华医院,连病房也不换一个。”
只听那阴冷之声又多了几分狡猾:“好……不过我现在又多了一个要求……”
“啊?”弓腰缩背的人愣愣看着对方,“什么要求?”
冷厉的声音响起来道:“我要你做到,让苏润永远都不能开口说话。”
既然已经有人怀疑,便不能再用体虚来掩饰苏润不能醒来的理由,但若是伤口恶化,感染脑部变成了真正的植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