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时辰,大家根据院试名次排着队鱼贯而入,进到大公堂。
待大家一排排依次站定,便有衙门的胥吏高喊:“新晋秀才五十名,向座师赵大人、陆山长,行礼!”
大家朝坐在上首的赵良、陆九渊深深作揖行礼。
赵良还好,脸上挂着笑容,眼里满是欣慰与鼓励。
可陆九渊自打杜锦宁进门,整个人就处在呆愣状态,望着杜锦宁两眼发直。要不是在考生们还没进门时,陆九渊曾迫切地朝赵良打听过杜锦宁的情况,赵良还以为他看到杜锦宁长得太过漂亮而生出了歪心思呢。
当时陆九渊在言语里对杜锦宁的文章满满都是推崇,赵良还从他眼里看到了仰慕之意,他便起了个促狭心思,愣是没说杜锦宁的真实年纪,只满口称赞杜锦宁在府试时的优异表现,引得陆九渊对杜锦宁越发好奇。
此时看到陆九渊盯着杜锦宁的目光两眼发直,身后不远的门帘处还传出一阵奇怪的响动,赵良就忍不住想笑。
史修与彭士诚既不是主考官也不是阅卷官,仅仅是陆九渊带来的如同“幕友”一般的存在,他们是没权利进到这里来接受新晋秀才们的拜礼的。本来两位德高望重、颇有才学的老先生也不屑于参加这种活动,无奈他们对于新晋的院案首杜锦宁太过仰幕了,想要第一时间看到他。陆九渊没法,只得跟赵良通了个气,让他们在穿堂后的门帘里进行偷窥。
此时很显然,杜锦宁的年幼与漂亮,不光让陆九渊目瞪口呆,更令后面偷窥的两位老先生因为失态而发出了响动。
好在五十个秀才着实不少,大家即便表情肃穆,不敢有任何小动作,却仍免不了有些衣服摩擦声。又因大家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直视赵良和陆九渊,并没有发现此时已把门帘高高挑起的史修与彭士诚。
待大家行礼完比,赵良清了清嗓子,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说完,他还特意看了陆九渊一眼。
陆九渊在赵良咳嗽的时候就回过神来了,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掩饰了失望的神色,打起精神来应对眼前的局面。
院试不是乡试,是没有鹿鸣宴的。陆九渊训完话,胥吏便示意大家可以退出去了。
可临退散之时,陆九渊出声把杜锦宁留了下来:“杜案首请留步。”
杜锦宁一愣,停下了脚步。
看着杜锦宁稚嫩的脸,陆九渊一阵为难。
他已经认定那两篇文章和那首词不是杜锦宁所写的了。
只是此时案首已张榜出去了,赵良也没有任何怀疑的地方,他真要对这两篇文章的作者提出异议,从而掀起一场大风浪,那显然是十分不明智的。那两篇文章,即便不是杜锦宁做的,也是他的长辈或老师作的吧?要是这位真正的作者卷入舞弊案中,他们在学术上才刚刚生起的一点点希望,岂不是又煙灭了?而且,还是他自己亲手把写这两篇文章的人送去砍头的。
真需要这样做吗?
可不这样做,这件事能瞒得了多久?他们写的与这两篇相应和的文章还要不要发表出来?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来查这个源头?
种种思绪在陆九渊脑子里盘旋,让他心如乱麻。
见陆九渊盯着杜锦宁久久不语,赵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杜锦宁笑道:“四月份的时候我们在府试上见过一面,没想到时隔四个月又见到了你。杜锦宁你不简单呐,小小年纪就拿了个小三元。看来两年后的乡试上再拿个解元可也期啊?”
“座师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杜锦宁拱了拱手,满脸谦虚,“学生能取得一点成绩,全靠各位座师提携。学生多谢各位座师提携之恩。”说着,她深深作揖,行了一礼。
陆九渊这才想起,杜锦宁是小三元,府案首、院案首都是在赵良的监督下拿到的。
赵良此人,他还是了解的。这人虽是一名政客,但一身才学也是不容小觑的。而且这人做事极稳,心还算正。他绝对不会做科场舞弊这等蠢事,拿自己和后代的前程来开玩笑的。
只是……
还没等他那股纠结劲儿再起来,赵良又笑道:“陆座师对你初试的那两篇文章和试帖诗可是称赞有加啊,你可有什么要对陆座师说的?”
杜锦宁转向陆九渊,深深作了个揖:“学生多谢陆座师赏识。”
陆九渊见状,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考校杜锦宁一番。即便不把这件事掀露出来,他也能借此给赵良提个醒,以免以后扯出事来时被弄得措手不及。
他先问道:“你几岁起开始念书?师从何人?”
闻弦音而知雅意,杜锦宁一听就知道陆九渊对她产生怀疑了。那两篇文章与她这个年龄实在太不相符,是个人都得怀疑一番。
她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回陆座师的话,学生十岁开始念书,老师姓关讳乐和,原漓水县博阅书院山长。”
“十岁?”陆九渊诧异地打量着杜锦宁,问她道,“你今年几岁?”
“过了年就十三了。”
“十三?”陆九渊越发吃惊:“你才念了三年书,就拿了个小三元?”
赵良笑道:“陆山长有所不知,这位小家伙,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他看过的书不光能记住,而且还能融汇贯通。最难得的是还十分勤勉。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就把博阅书院藏书楼的书都通读过了。再加上他的老师关乐和是当年在京城里引起轰动的‘歌和才子’,他能写出好文章来也就不奇怪了。”
低头看着地面的杜锦宁,听得这话睫毛微微颤了颤。
赵良如此仔细地了解过她,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四月的府试,周东平在考场上针对她,从而最后被谪迁,赵良对她不可能不作一番调查。
紧接着又听赵良叹道:“我当年去京中参加会试并留京任职,‘歌和才子’已经离开京城回漓水了,只闻其名,无缘得见,甚是遗憾;现在虽到此主考,但政务冗繁,无空拜访,又是一憾。幸得能看到他学生的锦绣文章,总算是从侧面一睹‘歌和才子’的风采了。”